“你看起来好苍白,”科克朗太太说,摸着我的手臂安慰我,“我不该说得这么直接,不过斯科特,我真不晓得该—”
她艰难地吞咽着,我以为她要哭出来了,但幸好,她没有,而是逼着自己开朗些。“那你呢—还在做艺术品的生意吗?”
她不是因为悲伤而脑袋错乱—那是我在“空降师”开始出外勤时,为自己编造的假身份。法律上,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单位的存在,所以我花了好几个月编造我的故事,最后主任才放行。
然后有个星期天,我没事先通知就突然来到阿瓦隆宅邸。在午餐时,我告诉格蕾丝和比尔,说我受够了兰德公司,受够了研究,受够了心理学。我说他们夫妻给过我最好的影响,就是对艺术的兴趣,因此,我要离开兰德公司,以德国的柏林为基地,开始专攻20世纪初期欧洲油画的艺术品交易。
以我来看,这个假身份相当成功,我因此可以旅行欧洲各地进行我真正的工作,同时也有理由跟以前认识的人失去联络,直到他们几乎都忘了我。而且这个假身份显然相当可信—多年以后,我回到这里,听到一个比尔和格蕾丝的生前好友问我艺术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这会儿我微笑。“是啊,还在到处找油画,科克朗太太—还在想办法混口饭吃。”
她打量我的克什米尔毛衣和昂贵的便鞋,我这才明白自己犯的错误—为了怀念比尔,我今天穿得太好了。
“我看是不只混口饭吃吧。”她说,眼睛眯了起来。
我不希望她以为我编造的事业很成功,否则大家可能就会开始怀疑为什么他们都没听说过,所以我冒险假装说实话。“我很幸运,”我说,“或许你已经晓得了—格蕾丝留了些钱给我。”
她愣了一下。“我说什么也想不到。”她轻声说。
“是啊,她冷漠起来的确很可怕,”我回答,“但是私底下,我想她一定是有感觉到什么吧。”
“要是你问我的话,我想是感觉到义务吧。”她刻薄地回答,“他们现在死了,所以我说出来也应该也没关系了—格蕾丝从来就不想要你,斯科特,从一开始就不想。”
无论我和养母有多么合不来,也从没想过被这么直率地说出来。我怀疑科克朗太太是故意夸张,脸上一定是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别瞪着我看。我是听她自己说的—是你从底特律搬来这里一星期左右。当时我们就在那里喝咖啡。”她指着俯瞰着人工湖的那片草坪。
“当时比尔、格蕾丝和我看着你—保姆带你到水边去,我想是去看天鹅吧。”
虽然那时年纪很小,但我还记得—之前我从没见过天鹅,觉得那真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东西了。
“比尔的目光不肯离开你,”科克朗太太继续说,“老实说,我从没见过男人这么迷小孩的。格蕾丝也注意到了。她一直看着他,然后,她很小声地说:‘我改变心意了,比尔—我们不适合收养小孩。’
“他转向她。‘你错了,’他说,‘这正好是我们需要的。更多小孩—让这个地方有点生气。’
“他的话有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但格蕾丝不肯放弃,决心要照自己的方式做—显然他们得在短短几天之内,告诉领养机构是不是要留下你。”
科克朗太太暂停一下看我的反应。她想要怎么样—难道会有人希望觉得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吗?“是啊,格蕾丝买东西很精明,”我说,“她认为每样东西都是可以退货的。”
科克朗太太笑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向来喜欢你,斯科特—你从来不让任何事情伤害你。”
我只是点点头。
“总而言之呢,他们两个争执得愈来愈凶,直到最后格蕾丝发起脾气来。‘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比尔?’她说,‘你是个脚夫—只要看到任何人有行李,你就想上去帮他们。’
“接下来,她跟他说你明天早上就得离开,然后就走回屋里,说她要去看午餐准备得怎么样了。但接下来一整天都没人看到她。比尔沉默着坐在那里很久,眼睛还是紧盯着你,然后他说:‘斯科特会待在阿瓦隆,到上大学为止;如果他想要的话,还可以继续待更久。他会留下来,’因为脚夫这么说—格蕾丝也只能接受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强硬的一面—我不确定任何人见过。然后他转向我,说了最奇怪的事情。
“你大概知道,比尔并不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上帝—但他说,每天夜里你睡觉时,他都会坐在你床边。‘我想斯科特是注定要送来给我们的,’他告诉我,‘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选中要照顾他的。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做出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么多年以后,站在这栋老宅邸里,科克朗太太朝我微笑。“结果呢,斯科特?比尔说对了吗?你真的做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