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晚上六点三刻,我开了灯,捡起地上的一张纸。这是绿羽快递的一份通知,说有个包裹到了,等我的电话,白天晚上随时可以送来。我将通知放在桌上,脱下外套,打开窗户。我从书桌的深抽屉里取出剩半瓶的老泰勒威士忌,喝了一口,在口里含了一会。随后我坐下来,握着凉凉的瓶颈,心想做一个凶案警察会是什么感觉: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满不在乎,也不必溜出门时擦干净门把手,不必考虑说太多会伤害客户,说太少会伤害到自己。但我还是不喜欢做个警察。
我拿起电话,看看通知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他们说我的包裹马上可以送来。我说我等着。
此刻窗外渐渐暗下来。汽车来往的喧哗声也轻了些,从窗户里透进来的空气还没有夜里的那份清凉,却有白日将尽时灰尘、汽车尾气和晒烫了的墙与人行道冒出的热气的味道,还有远处众多餐馆发出的食物味道。要是你有个猎狗的鼻子,也许就能闻到从好莱坞山上那些住宅区飘来的一股特别的公猫味,那是在炎热的天气里桉树发出的气味。
我坐着抽烟。十分钟后,有人敲门,我开了门,一个戴制服帽的男孩让我签了字,交给我一个方形小包裹,宽不过两英寸半,甚至更小。我给了男孩一毛硬币,听见他吹着口哨朝电梯走去。
标签上有我的名字和地址,是用墨水写的,很像打字机打出来的,比一般字体更大更细。我割断了把标签系在包裹上的绳子,拆开薄薄的牛皮纸。包在里面的是一只薄薄的廉价纸盒,纸盒上糊着牛皮纸,用橡皮图章盖了“日本制造”的字样。这种盒子你在日本商店就能看到,用来放一些雕刻的小动物或小件玉制品。盖子盖得很紧。我打开后看见里面垫着薄纸和棉絮。把薄纸和棉絮拔开,我看到一枚金币,约莫半美元硬币大小,闪着光泽,仿佛刚从造币厂出来。
向上的一面有只展翅的雄鹰,胸前有面盾牌,左翼刻着缩写字母E。B。。雄鹰四周有一圈小珠镶边。在小珠镶边与金币的光滑圆边之间刻着合众为一[1]的字样。底部刻着年份1787。
我将金币翻个面放在手上。它沉甸甸、凉阴阴的,我的手掌感到一丝湿气。另一面的图案是太阳升起或落于一座山顶,再就是两圈看上去像是橡树叶的图案,再就是几个拉丁字:NOVAEBORACACOLUMBIAEXCELSIOR[2]。在此面的底部,几个字体更小些的大写字母拼出了那个名字:布拉什。
我看着这枚布拉什金币。
盒子或薄纸里没有别的什么,纸下面也没有。手写的姓名和地址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谁用这种字体写字。
我往一只空烟袋里装了些烟丝,将金币用棉絮裹好,再用橡皮筋扎紧,塞进烟袋,上面又塞了些烟丝。我拉上烟袋拉链,放进我的衣袋。我将牛皮纸、绳子、纸盒和标签锁进一个文件柜,再坐下,给以利沙·莫宁斯塔拨电话。电话那头铃声响了八次。没人接。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挂了电话,在电话本里查以利沙·莫宁斯塔家里的电话,但无论洛杉矶还是边远的几个城镇都没有他家的电话。
我从书桌里拿出腋下手枪套,系在身上,往枪套里装了一支点38口径的柯尔特自动手枪,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关上窗户,将威士忌喝掉,关了灯,刚要拉开办公室的门,电话铃响了。
这铃声听起来有种不祥之兆,倒不是铃声本身,问题出在听这铃声的耳朵。我站在那儿,紧张得身体有些僵硬,嘴唇绷紧,似笑非笑。关着的窗外,霓虹灯闪烁着。空气停滞。外面走廊上也很安静。黑暗中的铃声不停地响,气势汹汹。
我走回去,倚着桌子接电话。只听咔嗒一下,除了线路的嗡嗡声,别无其他。我按下挂断键,在黑暗中站着。我一手拿着电话筒,另一只手放在按下去的挂断键上。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电话又响起来。我喉咙里咕咚一下,忙将听筒贴近耳朵,但没说话。
我们都沉默不语,我们两个,也许隔着几英里远,手里握着听筒,呼吸急促,但什么都听不到,甚至呼吸声也听不到。
似乎过了很久,远处传来轻微的声音,模糊而又单调:
“你要倒霉了,马洛。”
接着又是咔哒一声,线路嗡嗡响起来,我挂上电话,走出办公室。
[1]“合众为一”原文是拉丁文“EPLURIBUSUNUM”,为美国的国家箴言。
[2]NOVAEBORACA(意为“纽约”)COLUMBIA(意为“美国”)EXCELSIOR(意为“更高”)。最后一词为州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