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乔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
张雪霁觉得不能把人逗得太过分;不然自己很有可能又被打骨折。
他躺在地铺上,两手摊开,月光大大方方照着他的脸。
他道:“是火铳的设计图。中洲有些国家原本就有研究这些东西的意向,不过毕竟是没有前例的新东西,研究起来老是碰壁,我就顺手帮他们一把。”
“现在他们研发火铳主要分成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可以给普通人使用的一般火铳,一个是配合阵法与灵石,可以用来抗衡修道者的灵能火铳;那些上位者野心不小……不过以凡人之身来分修真界的饭,光是这份胆量,倒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谢乔乔安静听着,等他讲完了,才温吞的开口:“修道者似乎都很瞧不起凡人。”
张雪霁笑了笑,道:“毕竟搞修仙的嘛,对他们来说,凡人就和脚下路过的蝼蚁没什么区别。哪怕只是刚刚引气入体还未筑基的修道者,放在凡间也是以一敌十的勇将。若是到了金丹元婴之界,更是举手之间便可轻易摧毁一个人类国家。”
“实力差距至此,要让他们再以平等的视线来看待凡人,确实困难。戚忱已经是难得剑心通透的赤忱人物,也难免将凡人放在弱势地位上去看待。”
“像你这样看修道者与看凡人一般无二的,大约才算是修道界难得的奇葩。”
谢乔乔:“我毕竟当了十五年的凡人,成为剑修也不过半月。”
张雪霁想到戚忱——还有纪棂月——他叹了口气,道:“真是要命的天赋啊。”
戚忱已经算是中洲闻名的剑道天才,五岁时便引气入体,如今修为至何等境界暂未可知,但光看其在上元仙门的地位便知道,他的修为并没有辜负他少年天才的名号。
纪棂月自不必说,中洲五个最大的灵石培育基地,有三个是她家族里的产业。从小就是各种天材地宝供上去的,入的门派也是剑道一途最为声名赫赫的上元仙门,还是内门弟子。
但把他们捆在一起乘以2,也够不上谢乔乔拿剑的半个月。
这就是无可救药的天赋决定一切啊。谢乔乔握剑半月,足以抵过那些天之骄子们十几二十年的苦修。
谢乔乔没有回应张雪霁的感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的不想再聊。
床和地铺之间有高低差,月光无法照到床铺上。张雪霁侧过头去时,也看不见谢乔乔;他莫名又想起谢乔乔刚刚说的那句话——这床还真的,挺大的。
窗外又开始下雨,并且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
靠海的渔村自然多雨。
但这样暴风雨的天气也过于罕见了一些;明明是白天,外面却如同深夜,雾灰色的云低低压下,深紫色亮眼的闪电伴随着轰隆雷鸣蛇行于乌云之中。
远处海浪的怒吼声已经庞大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地步。
谢乔乔披着蓑衣从小院子里回来,檐廊地板已经完全湿了。
她给院子里的菜叶全部扯了油纸遮盖,也给那颗瘦弱的小桃树临时加了挡风的稻草绑带。但今日风急雨暴,也不知道油纸和稻草能遮挡多少。
但这就不是谢乔乔会想的事情了——她做事惯来是想到便做,不问结果。
拉开槅门,纸窗上绘着半开合的桃花,屋内蜡烛昏暗半亮,桌上书卷被外面的风吹得飒飒作响。
谢乔乔脱了蓑衣挂到架子上,头发和衣袖都有些湿了。外面雨太大,她即使穿了蓑衣,也没办法完全挡住雨水。
抄到一半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几张纸被风吹到灯笼上。灯笼的光透过薄薄的一层宣纸,照着上面七扭八扭的满页狗爬字。
谢乔乔的鞋子也湿了。她干脆脱掉鞋,赤着脚走过去,将贴在灯笼上的几页纸捡起来,压进书本底下。
外面又在打雷,混合海潮的声音,像世界末日的前兆。
她提起那盏灯笼,出门,行走在风雨飘摇的檐廊中。成串的雨水顺着屋檐檐铃坠下,流进水渠中。
水渠已经满了,里面的青苔被雨水滋润成墨绿的色彩,几片浮萍圆而娇小的叶子在水面激流勇进,不时撞到一边的石阶上。
风那样急,又冷,吹得成年人都要下意识瑟缩肩膀。可谢乔乔却走得很平稳,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看水渠里游走的浮萍。
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只是因为想看,所以就看了。
大多数时候,谢乔乔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可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或者说,做什么事情才是对的,才是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
最后谢乔乔停在一扇门面前,谨遵着老师教的,礼貌的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青年的声音有点发抖——谢乔乔提着灯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地面到处都是书,很多谢乔乔看不懂的书。
她的老师就躺在这堆书里面,书埋着他,像一座特别的坟墓。他的一条胳膊搭着脸,肤色惨败,唇还残留着一点血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