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妮看出来,毫无愠色,耐心说:“失去联络太久,这二十年又一直断断续续住在国外。”
林筝问:“可要与他联络?”
陈丹妮略略奇怪地:“那又何必?闲聊起而已。”
林筝越描越黑:“三十年的老同学……”
陈丹妮笑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三十年的老同学也不必刻意安排见面的。”又淡淡说,“沈树臣,可惜了一块做学问的材料,入了酱缸。”
麦微的手机响,看了一眼,脸蓦地红了起来,起身到一旁去接。
陈丹妮了解地微微一笑。
麦微问:“胃痛得怎样?”忽然面露喜色,低声道“好的,你定。”
麦微合上电话。不经意看到落地飘窗下数百米处如蚁织般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觉略呆了呆。
华灯初上的京城夜晚,楚天舒和麦微并肩走在三里屯酒吧街上,一边风格各异的酒吧之中进进出出着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jazz,blues,摇滚,民谣,轻音乐,和世界各地的语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城市独特的背景声。不知不觉中,两只手牵在了一起。
楚天舒扭头看看身边的麦微,十年间,他就这样看着麦微由一个剪剪短发的大眼睛女学生走成了身边这个美丽舒展的女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牵手。麦微觉出了楚天舒的注视,侧过脸来望住他,灿然一笑。楚天舒能够觉出麦微的眼睛的变化,依然是当年那样浓的化不开的热烈的依恋,却不再是单纯的喜悦,依然是当初的凝眸,却多了重重的哀伤。楚天舒知道,十年的时间中,他用他的节制,和他的珍惜,没有让这份出轨的感情对他自己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可是却改变了身边这个女子一生的方向。不在一起的时候,楚天舒有时会想不起麦微的存在,甚至觉得麦微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另一个空间,一旦麦微的电话突破了他的空间,他会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这么多年了,麦微一直象一块从来自外太空的陨石,一刹那的惊心动魄的灿烂之后,永远长在了他的身体里,痛彻骨髓,但永远格格不入。可是,每次有机会相聚时,尤其是象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在热烈纠缠的目光中,楚天舒又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天籁,一个真真切切的声音在说:“这个女人,她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
楚天舒低下头在麦微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麦微转过身和他紧紧拥抱。于漫漫无涯的时间的荒野中相遇,千万年也不过一瞬,争些什么呢。
良久,楚天舒放开麦微,面有赧色,低声说:“看我,怎么了?”
麦微醉脸酡红,仍可打趣他:“老房子着火了。”
楚天舒诧异地:“我的微微也会讲笑话?”
一直会的,你的微微一直以机锋见长,只是你不想听,麦微微笑地想着,并不说出来,你所不知道的麦微还有很多很多,你不想知道,又怎么会知道?
正文 楚天舒
守在旁边多时的一个五六岁的卖花的小姑娘等二人亲热完毕凑上前来,拉住楚天舒的衣襟,嫩声叫道:“叔叔叔叔,给阿姨买支花吧!”
“多漂亮的花啊,给阿姨买一支吧,阿姨最喜欢花了!”
楚天舒逗她:“阿姨最喜欢的不是花,阿姨最喜欢我了!”
孩子的小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上上下下的打量楚天舒,然后看着麦微的笑,反应过来,大声地嚷:“他骗人!”
麦微也俯下身子,大声地说:“他没骗人,我就是最喜欢他了。”
楚天舒哈哈大笑,刚要掏钱,孩子已经生气跑开。
楚天舒看着孩子的背影,脸色一下变得沉重下来。
麦微拉住他的手,完全懂得他的心意,说道:“会的,三江的农民以后都能供得起孩子上学。”
楚天舒点点头:“微微,你信不信,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市长。”
麦微问:“什么样才是一个好市长?”
楚天舒沉吟片刻,郑重答道:“他应该让城市里所有的人为他们的城市感到骄傲,而他自己,则是这个城市的骄傲。”
这天楚天舒刚一下课就接到宗圣荣的电话。宗圣荣是他在省政府时认识的民营企业家,有过几次接触,但并不过密。楚天舒宣布到三江市任代市长后,宗圣荣的电话明显密切了起来,上个月开两会的时候,他就专程从省城驱车赶来请他吃饭,恰巧沈树臣书记当晚约他参加什么才女聚会,本想把宗圣荣的饭局往后推一推,但转念一想,一是怕宗圣荣给他带点什么让他不尴不尬的东西,二是存了个私心,沈书记和女孩子吃饭,肯定不能让人家掏钱,自己在,又肯定不能让沈书记掏钱,左右宗圣荣的这顿饭是要请的,索性跟沈书记说了,带上他了事。有外人在场,谁也不能做什么。楚天舒自从走上仕途以来,给自己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能够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人和事,即使清清白白,他也一律刻意安排第三人在场,这也是多年来他难得和麦微见上几面的主要原因。不料上次林筝安排在会所吃饭,用的是会员金卡结的帐,让宗圣荣大大的过意不去,果然,事隔两月,又再次来京见他。
对宗圣荣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楚天舒非常了解,他们不象北京的这些高新技术企业的创业人,有一张名校的文凭,甚至海归的背景,抢滩了一个新行业,凭着政策和知识,很快就能做大做强。他们更不象前些年的那些官宦子弟,凭着老子和条子就能横行商海。宗圣荣他们这些人通常都是从社会的底层,凭借着一副天生的做生意的头脑和一股狠劲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可能有的人的第一桶金还是不那么干净,但楚天舒相信。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他们中的大多数,做到今天的规模,是吃过了大苦的,这种苦其中也包括要和自己这样的形形色色的党政官员,职能部门打交道。如果说,某些政府部门的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是一种陈规陋习,那么,不可否认的是,对这些当初既无背景后台,又无金钱开道的人,这种陈规陋习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刻意为之的。好办的事说难办,能今天办的推到下个月,下个月科长又出差了,如此种种不可胜数。其目的无非是两瓶酒,一条烟,甚至只是习惯于看到办事人卑微而焦急的表情,更有甚者甚至什么也不为,大爷今天不高兴。一斑可以窥全豹,可以想象,这些人在起家的时候经历过的都是什么,这使得他们在往上走的每一步都会出尽百宝,牢牢攀附住能够用得上的党政官员,来换取一些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和不属于他们的权利和利益。但那些陈规陋习破除起来谈何容易,规矩好破好立,观念一时难改,就拿自己说,上次带着宗圣荣的时候还不是觉得顺理成章,今天宗圣荣请吃饭还不是要出席,楚天舒以手加额,心想,这些事情还得慢慢来。
宗圣荣在电话里告诉楚天舒这次他带了一个朋友,还有北京的一个朋友一共三个人,已经下了快速路,再有十分钟就到。楚天舒换掉身上的衬衫,换上一件长袖T恤,把上课时放在震动的手机调回来,他注意到上边有两条短信息,都是麦微发来的,楚天舒想回个电话,拿起电话拨了个139就放下了。
出得门来,远远地看见宗圣荣和两个高个男子站在南门大石碑之旁,楚天舒大步走过去,与宗圣荣握手,宗圣荣简单介绍了一声:“小高,雷总。”
两人一边握手寒暄一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片。然后分头上车。宗圣荣对那姓高的说:“你坐雷总车。”楚天舒暗笑,知道宗圣荣要显示出他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样子,楚天舒念他两回来京看望,给足他面子,顺便也观望一下此人行事如何。
上得车来,宗圣荣只道句辛苦就再没什么话,倒要楚天舒找话:“小宗,坐奔驰,开宝马。你比那个雷总会家子啊。”
宗圣荣忙道:“哪里哪里,我小孩他妈喜欢。”
毫无生意场上的油滑之气,十分质朴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跟楚天舒在一起,还是有些拘谨。
楚天舒就说:“哦,家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