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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2页)

“谢谢你,亲爱的。由礼拜一起再过一个礼拜,我一定这个时候在雨冢上等你。到那时候,再见吧。”

“再见。别价,现在不许你碰我,在我还没决定以前,握握手就够啦。”

游苔莎看着韦狄走去,一直看到他那模糊的形体消逝了的时候。她把手放到额上,不住地叹气;跟着她那两片丰艳柔媚、动人遐想的嘴唇,受了那种粗俗不雅的冲动——呵欠①——上下分开。她对韦狄的热烈爱情,居然就有这样转瞬消逝的可能,虽然当时只有她个人觉得,她也不由得马上烦恼起来。她现在决不能立刻就承认她从前把韦狄看待得太高了,因为现在觉得韦狄平庸,就等于承认自己以前愚蠢了。她现在所有的心情,正和草料槽里的狗②所有的一样了,这种情况的发现,起初还使她觉得羞惭呢。

① 呵欠:比较哈代的短篇小说《心迷意惑的青年牧师》第三部分;“‘你打呵欠——这是我跟你在一块儿你太高兴了。’他嘴里这样说,但心里实在想的却是:她这个呵欠是否可能更和她由夜间行动而引起的身体疲乏困意有关,而不是因为现在这一会儿心情烦厌慵懒?”

② 草料槽里的狗:见《伊索寓言》。一只狗,卧在草料槽里,槽里的草料,它自己不能吃,它却又不让牛吃。

姚伯太太的外交策略,虽然没在她预计的那一方面收到效果,但是在另一方面,它的效果却着实不小。韦狄是已经受了它不小的影响的了,但是现在它对游苔莎的影响还要更大。从前她那位情人,本是许多女人争夺的人物,本是自己得跟她们斗争才能保持的人物,所以叫人起劲,叫人兴奋。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不是那样的人物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赘瘤了。

游苔莎进了家里,心中感到一种很特殊的苦恼,这种苦恼并不完全是悲痛,在一场轻率从事、难以长久的恋爱快要完结、情人开始清醒的时候,它才特别出现。原来热烈的恋爱在它起迄的过程里,有一个最使人腻烦、最令人稀奇的阶段,那就是局中人觉出梦境的终结已经快要来临而却还没完全来临的时候。

她外祖那时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正忙着把新买来的几加仑甘蔗酒,往他那方形酒橱里的方形酒瓶里倒。原来家里这种存货一到喝完了的时候,他就跑到静女店里,背着壁炉站着,一面手里拿着搀水酒,一面对那些本地人,讲他当年怎样在兵船上的水线下过了七年,以及其它种种惊人的海军奇迹;那些本地人,都是急于想要沾他点儿光、喝点儿啤酒的,所以对于他讲的是否真实,从来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的。

那一天晚上,他又到静女店里去来着。游苔莎进来的时候,他顾不得把眼睛挪开酒瓶,只嘴里问:“我想你已经听人说过爱敦荒原的新闻了吧,游苔莎?我刚才听见他们大家在静女店里,像一件军国大事那样,谈论这个新闻。”

“我没听见什么新闻,”她说。

“他们都管他叫克林·姚伯的一个青年,要在下礼拜来家和他母亲过圣诞节。现在他好像是一个漂亮的青年了。我想你还记得他吧?”

“我长了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他。”

“啊,不错;你还没上这儿来,他就已经走啦。我可记的很清楚,那时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

“他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待着的?”

“我想是在那销金窟、虚荣市、熙攘纷扰的巴黎吧。”

一 归客的消息

还乡……一 归客的消息一年里头,在现在这一季里,以及这一季的前些日子里,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往往有些朝始夕终的活动,虽然微小琐细,却也足以把爱敦荒原上那种庄严伟大的安静骚扰了。这些活动,要是和城市里、或者村庄里、甚至于农田上的活动比起来,只能算停潴不动中臭水的发酵,或者是半睡不睡时筋肉的蠕动。但是在这块地方上,却没有别的情况和这些活动作比较,同时它四围永远有山峦环立,把它和外界隔断。在这儿,只是闲行就都像“过彩车”一样地新鲜,任何人都可以毫不困难,自命为亚当①;因此这些活动,就把所有目力见得着的鸟儿,所有还没入蛰的爬虫,都引得注意起来,把所有附近一带的小兔儿,也都闹得带出莫名其妙的样子来,蹲在危险所不及的山坡上,老远了望。

① 亚当:在这儿等于说,世界上头一个并且唯一的人。

原来前些天天气好的日子,赫飞给老舰长斫了好些捆作燃料用的常青棘,现在所说的这种活动,就是把那些捆常青棘敛到一块儿,再把它们堆成一个大柴垛。柴垛就堆在老舰长那所房子的一头儿,堆柴垛的人是赫飞和赛姆,老头儿在一旁看着。

那是一个晴朗平静的下午,靠近三点钟左右;但是冬至既然已经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所以低低的太阳,就把实在还早的时光弄得仿佛已经很晚;因为荒原上面,没有什么东西①来提醒那儿的居民,说他们夏天把天空当日晷那种经验,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好些日子、好几个星期以来,日出的方位,已经从东北进到东南,日入的方位,已经从西北退到西南了,但是爱敦荒原上的人,却简直地就没理会到这种变化。

① 东西;指教堂的钟而言。

游苔莎那时正在饭厅里;只见那个饭厅实在更像一个厨房,地是石头铺的,壁炉暖位①张得很大。那时空气很沉静,她在那儿独自逗留那一会儿的工夫里,听见了谈话的声音,从烟囱一直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进了壁炉的内隅,一面听着谈话的声音,一面往上看着烟囱的四壁。只见四壁参差不齐,有许多孔穴,烟气就在四壁中间乱滚乱涌,一直往上冲到烟囱上面那块方形的夭空,外面的日光,也就从那儿淡淡地射到灰网上面,那些灰网缀在烟囱的四壁上,跟海草缀在礁石的缝儿里一样。

① 壁炉暖位,旧式的壁炉,广大宽敞,像一个小屋子。炉里火旁,可以坐人,叫做壁炉暖位。现在的壁炉,已经变得很小了。

她想起来了,柴垛隔烟囱不远,谈话的声音是由堆柴垛的工人那儿传来的。

只听她外祖也和他们一块儿说起话来:“那小伙子永远不离老家才对。他父亲作的事情,他作起来,也一定最合适,他应该接著作下去。我不相信,现在这样一家子里老出新花样,会有什么好处。我父亲是当水兵的,所以我也当水兵,要是我有儿子,我也非让他去当水兵不可。”

“他过去一直都是在巴黎待着的,”赫飞说。“人家告诉俺说,就在那儿,前些年他们把个国王的头砍下来了①。俺妈时常对俺讲那段故事。她老说:‘赫飞,那阵几俺还是个小姑娘哪。有一天过晌儿,俺正在家里给你姥姥熨帽子,只见牧师走进来对俺说,珍恩,他们把国王的头砍下来啦;以后还要出什么事,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① 国王的头砍下来;指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而言。一七八九年,法国第一次大革命发动,一七九三年,路易十六在断头台上处极刑。当时英国朝野上下。极为震动。

“没过几时,我们中间有很多的人了,也和老天爷一样地知道,”老舰长格格地笑着说。“我那时还在童年哪,就因为那件事,在兵船的水线下过了七个年头——就在该死的凯旋兵船那个外科室里,眼看着那些折腿断胳膊的水兵,往后舱里抬。……啊,这小伙子住在巴黎。他给一个钻石商人当经理,或者那一类的事儿,是不是?”

“不错,正是。他作的真是耀眼增光的大买卖,他妈对俺这么说来着——说到那些金钢钻儿,真是皇宫金銮殿一般。”

“他离家的情况,俺记得很清楚,”赛姆说。

“那小伙子作那样买卖太好了,”赫飞说。“在那儿卖金刚钻儿,比在这儿穷对付,可就天上差到地下去了。”

“在那种地方作事,花销一定少不了吧?”

“你说的是,实在少不了,”老舰长回答说。“不错,在那种地方,你花了许多许多的钱,还是也成不了酒囊,也成不了饭袋。”

“他们都说克林·姚伯成了一个好念书的人了,对于事情总有顶别致的见解。俺想,这都是因为他上学上得早的毛病吧;那时那种学校,真不大像话!”

“他对于事情,总有顶别致的见解?真的吗?”老头儿说。“唉,现在这年头儿,把小孩上学这件事重视得太过火儿啦!净是坏处。你只要碰到栅栏门的柱子和仓房的门,你就非看见那些小流氓在那上面涂的那些不像样子的话不可:一个女人,往往都羞得不好意思从那种地方过。要是没人教给他们写字,他们怎么就会涂那些坏话哪?他们的上辈儿,都不会干这种事,而那时的国家,反倒因而比现在好得多。”

“俺觉得,舰长,游苔莎小姐脑子里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也不少吧,也赶上了这块地方上不论什么人啦吧?”

“游苔莎小姐的脑子里,要是没有那么些胡思乱想的东西,也许于她倒好一些哪,”舰长简捷地说,说完了就走了。

“俺说,赛姆,”老头儿走了以后,赫飞说,“游苔莎小姐和克林·姚伯,真是再好没有的一对儿了——是不是?要不是那样,你就把俺打死!他们两个都一点儿不错,同样心地细腻,都知书识字,又都心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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