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挽不知道他究竟记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她从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就仿佛全部的生机一夕之间全都消散,就剩下躯壳,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
这是头一回,他明明看着她,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全是死寂和空洞。
他说是他杀了陆叙,他问她是不是还愿意同他在一起。
但凡他还有半点理智和判断,就不会问出这种话,如今只可能是自我厌弃到了极点,才会这样。梁挽眼眶发红,用力抱着他,想给他一些温暖,面颊触碰到他的颈窝处,却是冰凉一片。
“都是我的错。”他轻声呢喃,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她喉头苦涩,退开一些,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面上:“不要想了,你当做是治疗的一个阶段好不好?”
陆衍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年幼时会遗失掉这一段记忆,什么PTSD症状,那完全是懦弱和逃避的表现,因为真正的事实远远比午夜梦回时的片段来得更为可怖。
催眠之后勾起的画面太清晰了。
陆叙弥留之际的挣扎,压都压不住的痉挛和抽搐,还有那些喷溅而出粘稠猩热的血,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的罪。
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家族的门楣。作为子女,孝顺有礼,作为学生,勤奋聪颖,就连作为兄长,哪怕仅仅早出生两分钟,都承担了责任,替他撒过谎背过锅做尽了一切。
这样一个惊采绝艳的少年,却因为他的逞凶斗恶愚蠢自负,只活了短短十二年。
想到这些,陆衍挤出一声凉笑:“我妈去世前,我去病房看她,无意之中发现她跟我爸说,要是老天爷注定要收走一个儿子的性命,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陆叙。”
梁挽猛地睁大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一个母亲,说这样的话,实在太狠心了些。她不能想象当初年幼的他,在经历过亲兄弟猝然离世后,再度面临至亲的狠心之语,要如何捱过去。
她张了张口,试图安慰他。
“其实她说的没错,该死的那个人确实是我。”陆衍抓下少女覆在面上的手,自嘲道:“直到如今,他们都以为只是有恶徒故意绑架了陆叙,并不清楚对方原来的目标是我。”
梁挽默默听着,通过他的话,一点点拼凑他的过去。
他面容苍白,表情麻木:“你说要是我妈九泉之下得知来龙去脉,会不会气到来入我的梦?”语罢,他又笑起来:“算了,怪我天真,估计连见都不想见我。”
她心疼到无以复加,不知不觉间泪湿眼睫,哽咽道:“我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你的本意。我听周医生说,这么多年,你潜意识里一直没有放下,经常要靠安定才能入睡,如今还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出来,这些折磨,还不够偿还吗?”
陆衍笑了笑,没有答话。
终究是不忍心让她陪自己一起煎熬,他不打算解释太多,安抚地揉了下她的发,随即站起身来,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陆晋明等在外头,瞥见儿子的身影,立刻迎上前:“阿衍,没事吧?”
关于大儿子的死,他并不太清楚细节,当初一回国就接到噩耗,匆匆赶到医院只有停尸间冰冷的躯体,自此天人永隔。至于陆衍,被诊断受刺激过多,发高烧昏迷了好些日子,醒来后更是患上PTSD,无法正常交流和生活,不得不送到国外好好调理了三年。
这些年他失去了妻子,生意也曾经一蹶不振过,好不容易接棒给康复如初的小儿子,如今又出了变故……
陆家只有一根独苗了,叫他怎么不心惊。
陆衍看了陆晋明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没事。”说完,他扶着略显疲惫的父亲去等待区的沙发上坐下。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阴郁,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陆衍靠到椅背上,抬手抹了把汗湿的脸,低语:“晚点我想去看看他。”
“他?”陆晋明怔忪片刻,反应过来后鼻头发酸,泣不成声:“好,好,你很久没去过了,我陪你一道。”
“不用了,你早些回去,这个季节山上太冷。”陆衍摇头:“我有些话,也想单独和哥说。”
陆晋明见他执拗,不再勉强,又宽慰了几句。
父子俩谈心间,梁挽趁机缠着EmmaChou聊了许多,然而即便是周医生,那也只是从一个催眠师的角度,一个听一个答,管中窥豹,并未见全章。她干脆放弃追问那些真相,细细讨教接下来的疗程需要注意的情况。
“下阶段要去美国,具体情况要等那边精神科医生会诊的结果。”周医生如实道:“他的发病频率,每次第二人格出现的表现都需要记录下来,他应该会被禁闭一阵子,二十四小时有监控的那种。”
梁挽不寒而栗,硬着头皮:“听上去似乎很严重,那治愈的希望是多少?”
周医生叹口气:“不敢保证,我说过,人格分裂的案例太少了。”
全世界范围内有文献记录的都不到十起,那些病人有些彻底疯了,有些则永远失去了主人格,哪怕康复的较好,也会多多少少留下点后遗症,不能保证永远不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