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雪寒,斜伸出的枝杈在地上连成张牙舞爪的阴影,松林幽深且寂静,偶有鸦啼惊起蹿破夜空。
岑睿虽跟着魏长烟学了段时间的武艺,但仅是些皮毛功夫,魏衍派去追杀他的定是一等一的高手。两下权衡下,岑睿英明地决定还是别去拖将士们的后腿为好,只不过目送他们入林前叮嘱了句:“除了魏长烟以外的人都,”手果断利落地一斩:“给老子咔嚓掉。”
“……”
在松林边沿来回兜了两圈,岑睿耳际忽地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水流声,灵光一闪,人已循声走去。林间雪深一尺,沿途又歪倒着杂七杂八的乱草枯枝,岑睿走得颇是坎坷,后面跟着的两名侍卫心惊胆战地护在后面,生怕岑睿这一摔把自己的美好前程和脑袋一同摔碎了去。
水声源头是处小小凹地,透过交错的树枝隐约可窥得个灰色人影靠着石墩,洁白的雪地上滴落着鲜红的血液,那人正攥了把雪将血迹掩盖住。
岑睿瞧了会,往前走去,人没过去,一道破空之声伴着凌厉气劲甩到她面前。
“谁?!”
“陛下小心!”
岑睿惊魂未定地被侍卫拉退了数尺,堪堪避开挥来的长鞭,大怒:“魏长烟你个王八蛋!”
“是、你?”魏长烟手里的鞭子无声坠落。
岑睿比了个手势,让侍卫退守到外围,自己蹒跚着走过去,草草扫去石墩上的雪,坐下冷笑:“还有力气朝我挥鞭子,看起来一时半会死不掉。”
那一鞭子已然耗尽了魏长烟所剩不多的力气,身子一松懈就瘫回原地,血珠子伤口争前恐后地涌出来,又洒了一地。许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不复往日贵公子的风华,很是潦倒颓废。
岑睿上下将他打量了番,啧啧道:“我早告诉过你,要你提前下手,看吧。”
魏长烟没料到岑睿居然到现在还有心情说风凉话,怒火攻心之下滞了气,连咳不止,瞪起的一双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枉我家老爷子一心拥护你这废物做皇帝!好!岑睿你好的很!你个忘恩负义的窝囊……”
话被个药瓶堵在他嘴里,岑睿面无表情看他:“喂,骂一句就够了啊。我真忘恩负义会冒险过来救你吗?嘁,保不准魏衍狂性大发连我都砍,就算安然无恙回宫,傅诤也一定等着罚我。”岑睿弯下腰,纯澈的黑眸透着一抹冰冷雪色:“我看你才是白眼狼,谁好谁坏都分不清!因为你的一念之仁,因为你所谓的不慕名利,因为你可笑的兄弟情谊!连累自己的亲祖父无辜惨死,而让你自己则沦落成条丧家之犬!”
那双总是弯着的笑眸一旦失了笑意,仿若凝着万钧迫人压力,逼视得魏长烟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他更难以忍受的是,岑睿眼里微含的轻蔑。那些不屑与蔑视的眼神仿若像一把无形的刀,一刀刀割着在无所逃遁的他身上。
看着魏长烟臂上凸起的经脉和崩裂的伤口,岑睿赞了下自己出神入化的好演技,估量自己这把火煽得差不多了。酝酿了下情绪,调整下面部表情,改走温情路线,和缓了声道:“先上药吧,再不然魏衍的猎犬真要追过来了。”
“啪”扶过去的手被打了开。
“老子自己来。”魏长烟粗声粗气道。
倔啊,比驴子还倔!岑睿摸着自个儿小手骂了声娘,但考虑到今夜他受得刺激够多了,也就不再雪上加霜。
“他是我老师,我上心不应该么?”岑睿莫名问。看着忍痛给自己上药的魏长烟和他微微颤抖的手,岑睿默然了会,慢吞吞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愿做皇帝。我没读多少书,人笨又长进,还怕死地要命。你说我老子选谁不好,偏偏选我这个最不应当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或者愿不愿的,既然走到这一步,不妨往下继续走,倘若有一天也许你会庆幸自己原先的选择。”
丢了方洁净的帕子给他:“与其抱怨身不由己,不如试着让自己永不再重蹈今夜的覆辙。”
这是在安慰他?魏长烟包扎的手一顿,半晌,嘶哑着声:“你想什么时候对魏衍下手?”
┉┉ ∞ ∞┉┉┉┉ ∞ ∞┉┉┉
岑睿率元从禁军上林苑来的动静颇大,事情闹到了明面上,为免暴露,魏衍派去的杀手自行思考后,不敢逗留,终是铩羽而归。而魏衍匆匆进了宫,被晾在延英殿一个时辰后,才见得皇帝陛下呵欠连天地拐进门来。
魏衍强忍着不满,恭顺又急促地行礼道:“陛下。”眼抬了抬:“半夜召臣,可是何处边疆告急?”
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你戍卫京城,边疆告急关你毛事啊。岑睿翻了个白眼,不改颜色地和他哈哈了半天,随便扯了个理由踢走了他。
魏衍摸不着头脑地回了都督府,一入府,属下禀报了魏长烟逃脱一事。魏大都督毛了,一脚踹一个“废物!废物!全是废物!”。踹完了,魏都督恨得挠墙,现在纵虎归山,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老意外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恭国震了三震,那可是全国二分之一的势力老大啊。震动最大的当属右相徐师了,徐相爷入冬就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月才有点起色,听到老对头翘辫子了,又“咚”笔直地躺回去了。
底下人不解啊,照理说相爷不该高兴得立即蹦下床,然后狠狠去蹂躏魏家那帮群龙无首的小子么?
“我们相爷那么正直善良!会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嘛!”
“……”难道不是么?
“唉,其实相爷的心思你们不懂啊。魏老爷子一去,相爷肯定又在给自己树立新政敌啦。”
“……”相爷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魏府发丧那日,岑睿欲找傅诤一起去悼念,毕竟是两朝国公,这个场面还是要走的。来喜去暖阁请了一趟,却是只身而归,摊开手道:“首辅大人去钦天监还没有回来。”
岑睿纳罕了下,莫非傅诤这回病重了?
没傅诤,这一趟还是要走的。前去吊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岑睿站在门外看着进出黑溜溜的人头,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