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广舒脸上有薄薄的汗,镜框滑下来,鼻梁都不堪重负了似的。她托了下镜框,看着丈夫,问:“这就去吗?”她问的是他要出门的事。这些日子他太忙,像今天这样让他们静下来一起坐一坐,多说几句话的机会极少。不过过了今天,也许会好一些。但她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并没有半丝轻松——当她看着丈夫的眼睛,她知道他也是如此。于是她像往常一样,从容不迫的替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说:“去吧。我去看看湘湘和多多。也许等下一起出门买点东西,如果天好的话。”
邱亚非说:“你先去,我自己呆一会儿。”
郗广舒已经走到了月洞门处,回头。
“湘湘要是问起来,照实告诉她。”邱亚非做下去,人隐在沙发里。
“好的。”郗广舒穿过月洞门。走了一段不近的小路,才绕到邱亚拉住的后院。
院子里从东到西拉了几条绳索,晒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下面撑着的晾衣架晒着被子,有厚厚的冬被也有凉被。
郗广舒看看这天气,心想屹湘这个傻丫头,空气湿度这么大,难道她没留意到?她不禁叹了口气,随手翻着被子。正忙着,就听房门“嘭”的一下被推开,一个灵巧的小小的身影从屋子里钻出来,刚跑出来便看到她,用清脆稚嫩的声音叫她:“舅妈!”
郗广舒停下手。也已经听了很久Allen这样叫她,总时不时的她会有些失神,继而心跳便在疼痛中会有瞬间的停滞。她回过身来看着Allen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慈祥的微笑,说:“你又乱跑。”
Allen跑过来,仰着脸看她,说:“我在里面看到你。”
郗广舒握住他的小手,一起往屋子里走,她轻声细语的问:“湘湘呢?”
“在找万金油。”Allen说。眼神里有一丝狡黠。郗广舒看到,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儿。“她说家里有,可是翻不出来,自己在着急呢。”
郗广舒无声的笑着。找不到东西乱发急,还真是湘湘。
他们进了门,并不见屹湘。
郗广舒看看Allen,问:“人呢?”
Allen耸耸肩,说:“刚刚还在这里。”他拉着郗广舒往里间走。
屋子里显得有些杂乱,屹湘正蹲在地上,从一个取出来的抽屉里翻捡着东西,先听到母亲和Allen在说话,她抬起头来说:“在这儿呢。”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是个红色的小盒子。亮亮的。
“真找到万金油了。”郗广舒微笑着。屹湘从纽约回来后的这些天几乎吃住都在医院,回家不过是洗澡换衣服,母女俩即使见面也是匆匆的。也许下意识的都在回避见面。
“嗯,我记得家里有。”屹湘仍蹲在地上,对Allen招招手。细细的指甲将纽扣大小的铁盒打开,清凉的味道扑鼻而来。Allen凑过去,伸手指摁在滑腻的膏体上,热乎乎的手指头很快摁融了油膏。他嗅了嗅。屹湘说:“你试试·····涂在这里、这里·····很清凉是不是?哎呦别弄到眼睛里·····”
Allen点点头。
他清晰的眉眼如图如画。屹湘看着,便将他抱了抱。
Allen从她怀里挣脱,拿着刚刚那个闯祸的小铁盒就继续研究去了。
屹湘松口气,跟郗广舒一起坐在那里看着Allen自顾自的玩儿着,研究好了清凉油便研究那抽屉里的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我小时候最喜欢拉开家里的抽屉玩。每发现一样好玩儿的东西都会特高兴······”
“嗯。外公常说,你就跟个小耗子似的,专门在家打洞。”郗广舒摸摸屹湘的发脚,很温柔的。
屹湘靠了一下母亲。
这时候Allen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来,从里面掏出什么,回身叫道:“珠宝!”
“什么珠宝?”郗广舒招手。
Allen一手拿着一只布袋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什么,放到郗广舒的手掌心里。郗广舒托着给屹湘看,笑道:“是珍珠。这是哪儿来的?”她手掌略动,十来颗大小形状不一的珍珠在她手心里滚动着,宛若荷叶上的露珠——只是也许时间久了,也没有好好琢磨的缘故,这些珍珠看上去有些光泽暗淡·····郗广舒看了屹湘一眼,见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便将她的手拉过来,依样把珍珠一颗不剩的放到屹湘的手心里去。
屹湘的手掌很湿。珍珠落在掌心,黏住似的并不滚动。
Allen抠这布袋子,里面还有几颗大珍珠。他逐一的取出来,也都放在屹湘的手中,然后抖了抖布袋,表示没有了。
“挺好的东西。”郗广舒见屹湘沉默不语,料着也许有些缘故。于是她转头问Allen饿不饿,“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中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Allen说好。他看看屹湘,便拉着郗广舒走。
“我等下再去。”屹湘说。
郗广舒摸摸她的头,带着Allen一边轻声细语的说着话,一边就走出了屋子。
屹湘握起手来,一把珍珠团在一处,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有那么两颗,漏出去,落在地毯上。她听到母亲在跟Allen解释,说“·····有异物进入珠蚌的时候,这种敏感的软体动物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会分泌一种叫‘珍珠质东西,把沙砾呀什么的一层一层的包裹住,时间就了就成了珍珠·····”还听到Allen在问“不会疼吗”·····他们走的远了,母亲怎么回答Allen的她听不清了。但是手心里形状并不规则的珍珠在她的紧握下慢慢滚动着,她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两颗椭圆的大珍珠——像两滴眼泪·····她是说过的,在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说:“像眼泪。”
他是跟着他外公到南方视察,在人家的珍珠养殖基地,亲眼看着珍珠怎么被“剖腹取珠”的,回来跟她说:“真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