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几十年我辛辛苦苦又找寻到几名弟子,资质能继承我所学,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得善终。狂狐已经是我看中的第九个人了,虽然明知此人非善类,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能否劝他重新做人继承我的衣钵。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非我本愿,所以更不走运,我还没上门,人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这老头可够倒霉的,收了八个徒弟死了八个,等到看中第九个还没收入门下,就已经被人杀了。如果真有传说中乌鸦嘴,那么他一定长了乌鸦眼,看中谁谁倒霉,当之无愧的扫帚星师父!
让游方更感到惊骇的是,老头自称民国二十三年时三十九岁,那么今年岂不是一百一十五岁高龄了?从外表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练武之人就算内养功夫再好能够延年益寿,也不可能百岁之后还是习武有成的壮小伙的对手。
游方不敢相信,差点以为这老头精神有毛病,偏偏武功又这么好,只得含糊的劝道:“老人家,您的功夫虽很好,但也不至于寻找传人如此困难,这么多年才看中了九个,其中还有歹徒匪类充数。说句冒犯的话,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再下二十年苦功,功夫未必比你差,你说的太夸张了。”
“夸张?”老头现出怒容,斜眼冲着游方喝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游方:“您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这还用问吗?”
老头突然又笑了,是那种鼻孔往外出气的嘲笑:“我可不是练武之人,之所以会点功夫,无非是行走山野方便也可防身自保而已。你以为我寻找传人,是为了教武功吗?”
这老头各种表情丰富的很,看言行很是率性,说不定精神真有毛病。游方是越来越疑惑甚至有点发晕,不想与他继续纠缠下去却又不好立刻走开,只得皱眉问道:“那您老是江湖上哪一门的高人?”
老头的神情变得很得意,得意中甚至有几分庄重,很认真的答道:“我老人家是当代地师。”
游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地师”这个词是古代对风水先生的尊称,但是到了当代其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一度成为被批判的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代表,他实在想不通老头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老头的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游方就像一位美食家盯着一盘菜品头论足道:“我们是同行,你小小年纪能给狂狐做掌眼先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心机和手段都是上乘,底子也非常好。……狂狐那种人死就死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西墙收之东隅,你比他更年轻、资质更好、也有江湖风门的功底,在我门下好好调教一番,未尝不可成为下一代地师……”
游方赶紧一摆手:“打住打住,听您老的意思,是要收我当徒弟?”
老头一板脸,语重心长道:“哪能那么简单,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的确看中你是个可造之材,但还要观察考验,不仅要看资质悟性,还要看为人心性,如果都达到我的要求,就收你为徒。年轻人,好好珍惜机会吧!”
游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老头真不是一般的“随便”,随随便便看别人杀人放火,就像看了场戏一样,然后追了几十里地,就为了告诉别人被他“看中了”。看这老头的意思,仿佛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就等着游方上竿子求他呢。
游方连连拱手作揖道:“老前辈,您恐怕误会了,我虽然学过一些江湖风水术,但从来不信这一套,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当地师,您老还是另择良材吧。……再说了,老前辈你境界高深,而晚辈实在平庸的很,也高攀不起。”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高攀也得有资格,我是看你资质难得才说这番话的,听你的意思,是不把我老人家当回事喽?”
游方连忙解释:“不敢不敢,但晚辈志不在此,恐怕通不过您老的考验,就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已经让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折腾的够呛,但说话又不敢不客气。
老头并未发怒,而是大有深意的看着游方,似乎要把面前的小伙子看穿,这眼神让游方心里直发毛,只听他沉吟道:“你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吓着了?我的徒弟都未得善终,你也怕将来运气不好。……我想你应该没事的,这一次我原本看中的是狂狐,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他的死已经替你顶了名额。”
游方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却直发苦,这种事还有算名额的?不过世上的事也难说,老家那边有一段河滩,水很清很浅,是夏天游泳洗澡的好地方,可是每年都要淹死人,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当地的老人们都说,那是阎王爷派小鬼来抓人,一年两个名额。
游方使劲甩了甩头,苦笑着央求道:“老人家,我真的志不在此,不过是走江湖混碗饭吃的小人物而已,不值您老看中。而且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你也不能逼着我拜您为师吧?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恕晚辈要告辞了。”
老头哼了一声道:“谁要逼你了?你以为我会轻易收你为徒吗,达不到我的要求门都没有!……但你想就这么轻松的走掉,不给个交代吗?”
要挟,果然是要挟!游方刚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老头抓住他的把柄有所企图,但这件事却怎么也没料到。游方只得客客气气的问:“您老想要我有什么交代?”
老头眼角隐约有一丝狡狯的笑意,就像一只看见小鸡仔的黄鼠狼:“我虽然不是警察,但眼见你杀人,也不好不闻不问就这么放你走,至少你要对我说清楚为什么?如果有道理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如果确系作奸犯科,那就废了你这身功夫!”
游方打了个冷战:“您老也知道那些人该死。”
老者摇了摇头:“他们该死,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行凶。我看你害命的目的不是为了谋财,才没有当场露面而是一直跟着你观察。刚才试探了一下,你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哪容你啰嗦到现在?你和那伙人究竟有什么仇,说吧。”
游方向四周看了看,天光已经放亮,远处田地里依稀可见早起的农人身影,他只得苦着脸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我下手让您撞见了,自然要向前辈交代清楚。……但你也看见了,我刚刚杀了人,天也快亮了,我还要赶回城里把事情处理完,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好吗?”
游方边说话边往后退,目光悄悄向两侧游移,打算找机会开溜了。不料老头却大大方方的一点头:“嗯,你讲的也有道理,既然动手了,就要做的干净些。你去吧,我们明天找个地方,边喝边聊。”
游方赶紧一抱拳:“那好,我们明天再聊,晚辈先告辞!”
他转身刚想溜走,老头突然喝道:“慢着!”
游方又转过身来问:“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同时心中暗道——终究不容易躲掉啊,这老头肯定是要问自己的落脚地点和联系方式,编个什么瞎话对付过去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头并没有问该怎么去找他,而是晃了晃胳膊以教训的口吻道:“年轻人不要太狂,你刚才说什么‘自古拳怕少壮,我拼着受伤未必不能把你击退。’临走之前,就让你见识一下当代地师的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