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盛会,万国来朝,百官满座,歌舞升平。
姜葵陪同谢无恙坐在仅次于帝座之下的首座,俯瞰可见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万国衣冠,锦绣与金甲葆戈相映成辉。
头顶有一方打开的轩窗,窗外可见钟南山雪色,下方是京城坊市街陌,鳞次栉比,盛大浩瀚。
她忽然想起那个人的话:“你相信太平盛世吗?”
钟鼓乐声里,她侧过脸,望向身边的人。他仰起头,远眺钟南山色,山顶繁星初落,晴明依旧满长安。
宴饮接近尾声,歌舞渐而轻缓。
姜葵坐在谢无恙身边慢慢酌酒,目光投落到殿中央的伶人身上。
她忽地一愣。
百名伶人中有一人白衣胜雪,翩然如鹤,唇边衔一支玉笛,奏一支古乐。
笛声高远寂寥,合着悠长古朴的宫调,有如一只孤雁在荒原上经过,携着深秋的萧意。
她望着那个人,那是一张陌生青年的脸,可是她依稀从那道笛声里辨出故人。
“长兄。”她低声说。
她喊了一名宫人询问那名伶人的情况,只听得宫人低低地回禀:“那是长公主府上新来的伶人,吹得一手绝妙横笛,今日随教坊乐人来宫宴上献艺。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自称姓白,从北方来的。”
她心里一紧,针刺般疼了一下。
“谢无恙,”她低声问身边的人,“我长兄假死离开大理寺狱,去长公主府求人,是你帮的他?”
“是。”谢无恙垂下眼眸。
那一日暴雨倾盆,他亲眼看着牢狱里的人奄奄一息,经脉尽断,濒临气绝,被一卷粗布裹尸扔入乱葬岗。
他从尸堆里捞起满身血污的人,看着那人一步一道血痕地在长公主府前叩门,深深跪地而拜,跪去了一身名节与傲骨。
故人之子叩跪于门前,浑身是血,遍体鳞伤,长公主终于动了怜悯之心。
那一日后,他亲手帮忙换了那人的脸,年轻的小将军不在了,只剩下卖艺的伶人。
“他说,异日相逢,请别认他。”谢无恙闭上眼睛,“姜端山已经不在了。”
“……好。”姜葵的声音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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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宫宴后,已是华灯初上时。
姜葵独自点了一盏宫灯,坐于半昏暗的寝殿之中。
冬至为德,本是阳气萌发之日。自冬至到春分,数过九九八十一寒日,春天就要到了。这一日本当更易新衣、祭祖贺冬、喝酒吃馄饨,过一场佳节。
可是本应陪她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
“吱呀”一声,菱花窗突然打开,一缕晚风卷起纸页沙沙。
“啪嗒”一响,一个小小的竹筒子骨碌碌滚过地板,停落在她的足边。
姜葵俯身拾起那个小竹筒,取出里面的桑皮纸,上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鼓楼,酒肆。”
翻到背面,那个人的笔迹郑重:“急着见你。”
她匆忙换了一身青绢箭衣,戴上一顶竹编小斗笠,翻出宫墙往西市而去。
月华洒落青石砖面,她踩着一地的碎光推开鼓楼酒肆的大门,热腾腾的烟火气、潮水般的人声、以及满室的馄饨香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