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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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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满朝荐不久,叶向高又巧妙处理了恶棍王曰乾闯入紫禁城放炮一案。

王曰乾本是京城一刁民,后混入锦衣卫做了个“百户” ,曾因借贷纠纷,与郑妃宫中太监庞保刘成的心腹孔学对簿公堂,官司打输了,王曰乾记恨在心,图谋报复孔学。一天中午,王凭借自己的身份,通过熟人溜进了宫城。他登上紫禁城城头,把带来的重十四斤长三十五厘米的铜火炮,装上了木把,随即开始放炮。适值午间,宫内本一片宁静,可王曰乾的炮声,惊动了皇帝和后妃,巡城的士兵匆忙赶到,将王曰乾拿获。王被送到刑部,刑部官员拟将王以“禁地放炮”罪,处以死刑。王曰乾大呼“有人要谋反 !”他要告发谋反人孔学。

原来,王曰乾有个大姐,奉郑妃之命,嫁给了郑妃宫中太监姜丽山。姜为报答郑妃的厚恩,与孔学等歃血为盟,孔学自称有郑皇贵妃密旨,正准备请人施法术,把皇上皇太子毒死,然后拥立福王为帝。月前,孔学等设宴,请妖人王三诏来家中相商,王三诏提出剪三个纸人,分别写上皇太后、皇上的圣号,和皇太子的生辰,再预先备下香纸桌案及一个黑瓷射魂瓶,然后在孔家后花园由王三诏亲自念咒烧符,之后再用四十九个铁钉,钉在三个纸人眼中,七天后把纸人烧毁。孔学王三诏约定作法的时间是万寿节前后。……

皇上听了刑部的报告,变得怒不可遏,这类别有用心离间自己与郑妃与太子关系的案件,已经是第三起了。十五年前的妖书案,十年前的续妖书案,和眼下的妖人施法案,最可恨是,他们还要谋害母亲李太后,简直是想要灭门!“十恶不赦!” 他愈想愈恨,竟绕着御案飞步走了起来,愈走愈快,气喘吁吁神色大变。宫内当值的太监,个个惊恐万状,不敢近前。好不容易皇上停下了脚步,厉声嚷道:“出了这样大事,宰相为何无话 ?”此时内侍们才松了一口气,忙找出早已送来的叶向高的奏疏,面呈给皇上看。

皇上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王曰乾孔学都是京城棍徒,结交刑部事还未了断,又擅入皇城放炮,法司一审,真相自然大白。皇上静以处之,不必张皇,若一张皇,内外必纷纷扰扰,引起不必要的灾祸。”皇上阅后,内心稍安,仿佛有了主心骨。

很快,皇上又收到一封叶的密揭(密信),信中,叶叮嘱皇上不要把王曰乾的口供向外泄露,若一###上必惊动太后,下必使东宫太子惶恐,而郑皇贵妃和福王也不自安。不如姑且留中,勿行宣布。叶向高这一密揭呈上时,已经是四更天了,皇上阅过后豁然开朗,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说了句“我父子兄弟得以安心啦 !” 。

第二天, 叶向高就授意三法司严刑纠问王曰乾,最终王死于杖下。就这样,叶以不予审理不加追查不事张扬不便牵连的宗旨,快刀斩乱麻,把这起真假难辨是非难断的案子,了断的四方满意。叶向高协助皇上度过了难关,同时也博得皇上的信赖。叶向高趁热打铁,又向皇上发一密揭,再次重提福王回藩国一事,“请速定福王明春回国吉期, 以平息人们的猜疑,天下就会恬然无事了。”此话若是在过去,皇上肯定会反感,甚至会发怒处理上疏的人,可这一次皇上居然听得入耳,于是下谕礼部,让他们尽快选好福王回洛阳的时间。

叶向高善断大事,遇乱不惊,还有一事皇上并不知晓。两年前,皇上突患急病,二十四岁的福王尚滞留京城,当时朝野传言四起,都说将有宫廷之变,福王要准备取代太子朱常洛为帝。叶向高冷静处之。他下令锦衣卫加紧巡逻,士卒日夜列守紫禁城,同时还下令禁止王府成员随便出入。一连数日,叶向高衣不解带,吃住在内阁,发誓以死捍卫太子安全,一直坚持到皇上病愈。……

叶向高怎么也料想不到,福王回藩会有这么大的阻力 ?福王十五岁封王,十九岁完婚,先以藩地王府未完工为由,长期滞留京城;他在崇文门外开了二百多间店房,兜揽客货,低收高卖,还强行勒令客商,只准在他的官店卖货,并严禁客商在附近私店停宿,欺行霸市无所不为。

而皇上对这位酒囊饭袋一般的花花公子,却钟爱有加。皇上对大臣可以二十年不见,福王却不能一天不见。去年洛阳的福王府建成,耗费了二十八万之多,工部奏请府邸已竣工,福王可以入藩了。首辅叶向高也拟旨催促此事,可皇上一律置若罔闻,不仅如此,他还突然降旨,把福王入藩的时间,改为第二年春天。届时,叶向高发现皇上仍无意实现自己的诺言,便上疏提及为福王准备舟车仪卫一事,以提醒皇上,可皇上就是不表态。后来发生了王曰乾皇城放炮事件,此事对皇上朱翊钧多少有些触动,这才同意了叶向高的请求,答应放福王回藩国,并传谕礼部挑选良辰吉日。礼部大喜过望,很快拟好了福王出京的日期及礼仪,可皇上却又突然变卦,降下圣旨说:赐给福王的庄田,不得少于四万顷。满朝文武一时都惊呆了。

以往亲王入藩,最多赐田不超过四顷,今福王一赐就是十倍,叶向高强忍着气愤,上疏皇帝:田四万顷,必不能够 ! 如果因此福王不回国,只能说明皇上的圣旨不能取信天下。皇上称祖制有四万顷之例,臣查过,祖制无此事。叶向高还在疏中列举了郑庄公汉文帝的例子,警告皇帝说,自古开国或承家,一定要循理安分,才能长久。郑庄公爱大叔段,替他请求大的封地;汉代窦太后爱梁孝王,赐给他大的封国,结果又怎么样呢 ?大叔段和梁孝王,最后都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事情陷入了僵局,皇上坚持索要四万顷,户部礼部其他官员都表示沉默,以示抗议,叶向高为使福王早日回藩,免掉太子继位的隐患,便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即皇上减少一万顷,福王再自辞减少一万顷,福王的庄田最多二万顷,至少不多。

对叶向高的提议,第一个表示反对的便是郑皇贵妃。她大为恼火,派本宫太监去内阁责问叶向高,说:“先生全力为东宫(指太子朱常洛),希望拿出少许来惠顾一下福王 ?”叶向高压了压火气,正色回答说:“这正是老臣全力为福王着想 !过去人们称万岁千岁,或我辈能活百岁,那都是虚语。如今皇上将近五旬,对福王仍宠爱不衰,若福王趁此时入藩,馈赠倍厚,宫中宝物如堆山,任意取舍。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时移势败,福王恐怕连应得的份额都难拿到,如此说来,老臣为福王着想何所不至,还能说不尽力吗 ?”

郑皇贵妃听了太监的回话,又气又恨,她想了一晚上,又想出一个阻止福王按期回藩国的理由。第二天,她一见皇上便说:明年冬天是太后七十岁大寿,福王理应留下来贺寿,那归藩日期可推到后年。皇上当即就同意了,并传谕内阁,让叶向高负责向下传达。叶向高心明如镜,他先是压下谕旨没有宣读,随即又上疏皇帝,恳请批准福王今冬预先行过庆寿礼,明年春如期回藩国。皇上阅后,十分生气,立即派中使到叶向高府邸,责令叶务必迅速向下传达前谕,叶向高拒绝了,同时晓以利害,他请中使转告皇上说:“外廷早就传说陛下打算借贺寿名义,留下福王,今果有此谕,足让朝臣生疑,人们会相信王曰乾所言是真。这样一来,朝廷必不安宁,太后若听说了,心中必不乐;况且皇上之弟潞王,现居外藩,太后也很想念,潞王不能来,为何福王必须在?”叶向高说完,当面封还了皇上的手谕,表示了拒绝执行的决心。

中使回宫禀报了皇上,朱翊钧依然我行我素,他又派内侍去申斥叶向高,说庄田自有成例,福王回藩已定,国人有什么可猜疑的 ?叶向高看到皇帝简直不可理喻,便上疏辞官,疏中说如今太子辍学已经八年,而太子不见皇上也已多年,可福王却一日两见,因此不能不让人起疑 ? 只有坚守明春福王归藩,且不以四万顷要挟,天下国人的疑虑才能排除。

皇上读了叶向高的辞疏,对这位爱较真儿且毫不通融的宰相,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可眼下又无人能替代得了他 ?内阁长时间是叶向高当家,虽仅此一人,却胜过一朝文武,近来虽经叶的多次催促,皇上总算同意增补阁臣了,经过会推,吏部左侍郎方从哲被任命为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可方从哲生性柔弱,目前还担当不起大事, 日后国家若有了大难,还得依赖叶向高!皇上思前想后,权衡了半天利弊,最终还是依了叶向高,让福王明春回藩国洛阳。而真正促使皇上最后下了决心的,是慈宁宫李太后的表态。太后得知郑妃有意利用自己的寿诞,而拖延福王之行,十分生气,反问儿子朱翊钧说:“我儿子潞王是否也宣来,给我祝寿 ?”皇上无言以对,他十分清楚自己唯一的弟弟远在藩国,像贺寿一类的事,一般是不能来的。

进了十二月,礼部右侍郎孙慎行代表礼部,上疏奏请有关福王之行的事宜,这一次皇上没有再犹豫,迅速降旨:明年三月施行。

过了年节,福王临出发前十日,郑皇贵妃又来到皇上面前抹眼泪,哀求改期,这一回朱翊钧火了,他勃然大怒,呵斥郑妃说:依了你,我还有什么脸面直对外廷群臣?郑妃瞅见皇上发了大脾气,没敢再坚持,含泪转身退了出去。

明日福王就要出京了。首辅叶向高派人请来太子伴读王安,告之说郑妃与福王,就如同汉朝的戚夫人与如意,刘邦死后,戚夫人下场很惨。明日福王虽说离京,但郑妃受皇上独宠,依然势力很大,太子万不可妄自尊大,以免日后吃亏。明日送福王,礼数上一定要殷勤,让人一看的确是手足之情,请王公公务必转告太子。太子平素善良,其他老臣无需多虑。

第二天,二十八岁的福王来到慈庆宫,向太子朱常洛辞行。按照旧制,太子端坐接受王弟四拜,然而朱常洛却站立辞谢,仅受了福王两拜。之后,太子又执意送福王到宫门,殷殷话别,一副兄弟怡怡的情景。事后连郑皇贵妃那样多事的女人,也无可挑剔;皇上听说此事后,竟有点出乎意料,他想不到一个大字不识宫女生的儿子,还真有些肚量!……

对福王朱常洵归藩,万历皇帝和郑妃的确十分不舍,福王几次走到宫门,又都被召回,最后许以三年一次归省。然而这个花花太岁到了洛阳后,整日饮酒,淫乐无度,无视百姓死活,后李自成攻破洛阳,将他处死,据说福王体重已达三百斤,起义军士兵恨得割下他的肉就酒吃……

叶向高送走了福王,积存数年之久的一块心病,总算去了根,他###着飘然在胸的长须 ,发现一多半都雪白了,想到自己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可朝事竟没有一件令他舒心的,太子妃病逝半年了,可灵柩还停在宫中,没有御旨,也没人操办丧礼,更没人给安排葬地。这一回是王安陪着太子朱常洛来相府求助的。叶向高瞅着太子布满愁云的脸,心说“这当爹的怎能这么薄情,太子生母非皇上所喜,至今棺木不准入地宫;可太子妃又有何罪 ?难道因为太子是宫女的儿子,太子妃就该遭冷遇吗?”他当着太子的面,给皇上写了篇奏疏,恳请皇上从速安葬太子妃,然而至今毫无回音。

再有就是浙齐楚三党势盛,哪个朝臣稍持异议,三党便群起而攻之,一时间正人纷纷离朝,邪人更加肆无忌惮,到了任意颠倒黑白的地步。顺天府乡试,浙党邹之麟任房考官,徇私舞弊,私录了一个姓童的考生,后被揭发。礼部侍郎翁正春,为严肃考纪,决定给邹之麟降职处分,而齐党亓诗教赵兴邦却反咬一口,诬说翁正春偏袒主考官,拿邹之麟作替罪羊。……

三党仇视翁侍郎由来已久,自韩敬科场案发后,三年未作正式处理,是翁侍郎召集有关官员六十三人,议定给韩敬“落职”(罢官)处分,此举居然招致三党的围攻。浙党御史刘廷元等无理取闹,以处理“过轻”为借口,拒不签字,并扬言韩敬果真是暗通关节,其罪不止是“不谨” ,还须加重处罚。翁侍郎不屑一辩,坚持初议;于是齐党给事中亓诗教上疏弹劾翁正春,说他是东林党,党同伐异,“首鼠两端” ,翁一气之下,辞职而去。

接替翁正春任礼部侍郎的孙慎行,本是东林###,长期任教东林书院,曾担任过礼部侍郎一职,为人爱憎分明,今见诸党人诋毁翁侍郎,便挺身而出,坚持维持原判,仍以“不谨”罪,给了韩敬“落职闲住” 的处分。孙把处理意见上报给朝廷,皇上或许是没来得及看,或许是听太监读过,没有表态,总之用当时的术语说,是被“留中”了,于是三党揣测皇上八成儿是不同意,形势对他们有利,便群起围攻孙慎行,孙侍郎无奈之下也辞职了。而韩敬在浙党齐党庇护下,竟得到宽赦,只降为“行人司副” 。

叶向高耳闻目睹了朝中种种不平事 ,深感回天无力,便决心辞官,他接连上疏十余次,几乎无月不请辞。这一天,新科进士缪昌期和周顺昌,来探望老师叶向高来了。

去年会试廷试,叶是主考官,按当时习惯,考生称主考为“座师” ,称自己为“门生” 。缪周二人为人正派,在众多门生中相比之下,与叶向高往来更要密切一些。他俩听说老师连疏请归,特地来相府规劝老师留任的。叶对缪周二人,更看重得是缪昌期。缪别号“西溪” ,少负奇才,且书法超人,因家境贫寒,原本乡试第一的他,一拖再拖,直到五十岁才金榜题名,现任职于翰林院。去年缪第一次见到座师,就爽快地说:“泾阳先生(顾宪成)知我,我是真东林也 !”缪的确是顾宪成钟爱的弟子,顾曾引之为忘年交。

当缪周二人踏进相府书房,叶向高正在给皇上写辞疏,他聚精会神以至二人来到面前,他才发现。缪昌期瞅见座师一脸的沉重神色,便想活跃一下气氛,便顾不得坐下,扬起手指了指周顺昌,对叶向高说:“恩师,先给你讲个笑话。”说完自己先忍俊不禁地笑了,“哈哈,昨晚我们几个年兄年弟给他饯行,他马上就去福州任推官了。席间,戏班上演了一出《精忠记》,当演到秦桧设毒计陷害岳飞一场,老师你猜怎么着,咱们这位周仁兄居然一跃跳上台,揪住扮演秦桧的演员,就是一顿暴打,嘴里还大喊‘打死你这奸臣,为民除害!’”叶向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缪周二人落座后,周顺昌依然是不苟言笑,他态度恳切,劝叶向高说:“有恩师在,正人端士还有个主心骨,譬如大树,朝中直臣靠它能挡风避雨;邪人党人即使想兴风作浪,也多少心存畏忌。若恩师不在,那不就成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啦?”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缪昌期,又说:“西溪他们只剩下受压迫的份儿!”缪昌期听了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感。他换上一付委婉的口气,劝说老师再执政几年,过了花甲之年再还乡,并预言继任者方从哲,只不过是个傀儡,政府大权会落在齐浙二党手中,那时他们会一手遮天。叶向高坐在一旁没有搭腔,只是摇头叹气。……

八月,秋高气爽,叶向高终于要离京还乡了。癸丑春试登科的几个门生,特地在十里长亭摆下酒宴,为老师送行。门生中有翰林院庶吉士缪昌期、御史方震孺、新任福州推官周顺昌,还有翰林院检讨冯铨、行人崔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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