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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1页)

监秉笔太监一事,尽管魏傻子大字不识,可皇上还是一口答应了,不过只是说等一段再说……

眼下,皇上朱由校最关心得是辽东战事。就在他登基不几天,有个河南道御史顾造,上疏抨击经略熊廷弼,说熊出关抵御努尔哈赤已一年,却漫无定策,令将士整日挖沟修城,更有甚者,竟出现“丧失国土,匿而不报”’的现象,皇上听御前女官读后,下诏切责熊廷弼,并命令他用心料理,不得推诿误事。

熊读了新皇帝的诏书,萌生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他想起故去的神宗皇帝与光宗皇帝对自己的信赖,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猜测朝中准是又有不懂军务的言官在乱发议论了,他心想眼下辽东已转危为安,自己何不解甲归田,回家过几天清闲日子,也省得在这苦寒之地受这窝囊气 ?……他打定主意,便上疏皇帝,以病请归。

就在这时,又有御史冯三元上疏罗织熊廷弼的罪状,称熊有无谋者八罪欺君者三罪,并危言耸听说不撤掉熊廷弼,“辽事必不保” 。小皇上朱由校本来就对打仗一窍不通,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便下诏让九卿科道评议。兵科给事中杨涟主持正义,他指出那些苛责熊经略的人,也难以抹煞熊的功劳,熊的辛苦支撑换来了辽东二年的安定;他又指出能理解熊经略的人,也不想掩饰他的失误,熊的不足在于积衰难振,短时间无恢复失地之术。杨涟抱着与人为善爱惜人才的态度,给熊廷弼设想了两个对策,一是以战为主,向前推进;二是以病告退,缴还敕书。

熊廷弼在辽阳听说了杨涟大人的一篇上疏,很是感激,对冯梦龙说:“知我者杨大洪也 !东林诸人以公心论事,难得?”冯梦龙答话说:“我的家乡离常熟县不远,杨涟大人曾任常熟县令,百姓都称赞他公道人心,最是疾恶如仇的。”于是熊廷弼很快便上疏,请求辞职,并缴还了尚方宝剑。

此后,朱由校听从了首辅方从哲的建议,任命辽东巡抚袁应泰为辽东经略,替代熊廷弼。袁应泰本是一名文职官员,用兵打仗非其所长。熊守辽阳时,凡流民来归顺,熊都命令他们一律住在规定的城堡中,并供给他们衣食,倘若流民随意逃走,熊即下令格杀无论,号令如此森严,因此奸细很难混入混出。可袁应泰一反熊的做法,随随便便把流民安置在辽阳、沈阳二城,与当地百姓杂居,这就为日后努尔哈赤的奸细任意出入辽,沈,大开了方便之门。

十月,熊廷弼回到了京城,他头一个想见得是杨涟大人。他俩同是湖北人,熊是江夏,杨是应山。过去熊是楚党杨是东林,彼此素无往来,今日熊登门拜访,杨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熊经略受委屈了!”熊廷弼不由自主地开口骂开了,说顾造冯三元这些白面书生,懂个屁 !兵法讲究知己知彼,眼下我们打得赢努尔哈赤吗,纯属白日做梦 ?我军只能采取‘坚守渐逼’的方略,待时机成熟,再徐图反攻。杨涟含笑捋了捋胡子,表示赞同。接着杨涟关切的问起新经略袁应泰的履历,熊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袁巡抚他不知兵,非努尔哈赤对手啊 !”接下来杨涟不解地问熊廷弼:“经略可知否,朝廷中上起首辅方大人,下至兵部尚书及科道官员,不满或排斥熊大人的甚多?”熊廷弼回答得很干脆,他说:“还不是因我性子直脾气暴,爱骂人,又爱跟别人辩个是非曲直,得罪了不少人。再有逢年过节,我又从不给权贵们送礼请安,谁会给我说好话 ?”杨涟听了,笑了笑,心说“这熊经略真是个性格坦荡的人!”

这时杨涟的夫人走进客厅,她是来请客人用饭的。刚才她在窗外,听到客人的满口乡音,顿感亲切,特意烧了几样家乡菜,来款待熊大人。菜肴有武昌鱼有竹筒排骨,还有油炸臭干子,熊廷弼瞅着一桌的家乡菜,感慨说:“快两年了,没吃上这一口啦!”杨涟取出一瓶“黄鹤楼”酒,给熊廷弼斟满,说:“熊大人你也尝尝咱这家乡酒!”宾主二人喝得尽兴,杨涟对熊说:“熊大人,莫要气馁呀!你在军事上有盖世之才,日后还会被起用的。”

熊廷弼第二个想见的人是王安公公。熊虽从未与王安谋面,但有关王安的传说却听了不少,熊常想一个宫中的太监,从小在皇城的内书堂读书,好学向上,济困扶危,人又正直,特别是社稷面临安危之际,能挺身而出扶持幼主,颇具贤大臣的风度,真是难得 !熊临来前,听说王安平日体虚气短,特意从辽东带来一些上好人参,送给王公公补补身子。王安一见熊就满脸堆笑,说:“我二人虽不曾晤面,但神交很久了,熊大人在辽东种种作为,老奴十分赞赏,一句话熊大人是个将才!”提起辽东战事,熊廷弼又是一肚子忿忿不平,王安劝他说:“将军闲下来可读一读《坛经》,那官场沉浮勾心斗角,历朝都有,还是六祖慧能在《坛经》一书中说得好:‘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哈!”

熊廷弼从盒子里拿出人参,请王安过目,王安毕竟在宫中多年,居然能说出这人参的年头儿和名字。王安收下礼物后,取出一个扇面送给熊廷弼,说:“昨儿听说经略要来,我赶忙让画工在这扇面上临摹了一幅《牧童骑牛》图,我还在上面抄录了一首宋朝黄庭坚七岁时写得《牧童诗》,送给熊将军赏玩。”熊廷弼接过扇面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牧童,正坐在牛背上横吹短笛,再看那首七言诗:“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风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熊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诗的末两句上,他仿佛从中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在朝的东林党人决定发起一场“驱方(从哲)”行动。这要缘于先皇服用李可灼“红丸”药猝死,而方从哲依然赏赐李犯银两一事。李可灼药杀先皇朱常洛,满朝共讨之,全国共诛之,方从哲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主要责任不在李可灼身上,因此才出现了皇上已死赏银照发的怪事。御史们知道了这桩事后,纷纷上疏弹劾李可灼的“庸医杀人”之罪,在舆论压力下,方从哲不得不重新拟旨,改为“罚俸一年” ,事后方看到大臣们依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得又再一次拟旨改为命李可灼“回籍” 。……大臣们尤其是东林官员,看到方从哲先是袒护,后又是从轻发落,到最后竟不了了之,任李可灼逍遥法外,于是群情激愤,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地“倒阁”行动。

若要驱“方” ,需先打“狗” ,浙党御史刘廷元便是这样一条护院狗。当他得知党魁方从哲遭到围攻,便跳出来为方辩护。东林党人给事中惠世扬首先应战,他熟知刘廷元在“梃击”一案中的表现,便上疏参劾刘偏袒凶犯张差,并接受郑国泰的巨额贿赂。刘廷元被人揭了短处,马上反咬一口,说惠世扬结交宦官干预朝政。他煞有介事说惠世扬曾换上黑衣小帽,夜入王安在乾清宫的值房,二人潜谋定策,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一天早朝散后,惠世扬堵住刘廷元,说:“请问刘大人,先皇驾崩,普天下都穿白色丧服,惟我一人身穿黑衣,还要夜闯宫禁,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嘻!”刘廷元听了颇为狼狈,他后悔自己道听途说,没走脑子。

几天后,新任吏部尚书张问达再次参劾刘廷元。他除揭露刘在梃击一案袒护郑贵妃一家外,还痛斥刘陷害提牢主事王之寀的罪行。王之寀在梃击一案中审出内情真相,并主张追查幕后指使,却被刘廷元在“丁巳京察”中诬为“乱贼” ,并被罢了官。皇上朱由校听秉笔太监读了张尚书的奏折,当即下旨:“刘廷元降三级。调外任用。”

逐走了刘廷元,给事中惠世扬开始疏参方从哲,他历数方的“十罪” :独相十年,妨贤误国,罪一;骄蹇无理,失误宪典,罪二;梃击东宫,庇护奸党,罪三;恣行胸臆,篡改圣谕,罪四;纵子杀人,蔑视宪典,罪五;阻抑言官,蔽壅耳目,罪六;陷城失律,宽议抚臣,罪七;马上催战,覆没全师,罪八;徇私罔上,阁臣蒙羞,罪九;代营征税,蠹国殃民,罪十。此外惠世扬还罗列了方的三大失误:对郑妃求封太后依违两可、听任李选侍久居乾清宫、为崔文升脱罪为李可灼拟赏。

此时已被起用为刑部右侍郎的邹元标,在入京途中也上疏弹劾方从哲,他讲的比较实事求是。他指出方从哲秉政七年,对国事无大的辅助,特别是辽战中力主速战,导致数万生灵血染沙场。此外党同伐异,尽除朝中清流,偏向郑妃,致使朝中凡同情东宫者,往往被称为小人,此是何等令人不平的景象?……

对言官的兴师问罪,方从哲并不一一辩解,虽然他明知有些罪名言重了,譬如惠世扬的奏疏,但他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一次又一次上疏请求辞官。皇上先是挽留,并下谕责备惠世扬“诋毁” ,可方从哲执意引退,辞疏多达六次,皇上最后只得应允了,他降旨进封方从哲为中极殿大学士,赏赐银币、蟒衣,并派遣行人(八品官)护送回籍。

其实,方从哲心里很清楚,自己出“阁”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小皇帝已多次派人去福建征召叶向高了。自己与叶大人相比,无论从资历上,还是从治国能力上,都相差甚远,叶只要一入京,必是首辅!叶一向又与东林党人过从,那内阁中的刘一燝韩广必受重用,自己只能甘居末位了,不如走为上策 ?……何况自己天生就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不喜欢与人争执,这些年国家多事,自己当这个首辅已是勉为其难了,早一点儿引退倒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就在方从哲致仕的当月,在“移宫”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杨涟,也请辞回乡了。

原来早在李选侍移宫当日,就有人四处造谣,说选侍被逼打算上吊自缢,说皇八妹,即选侍之女、皇上之妹,被逼投井?……御史贾继春便乘机上疏为选侍鸣冤,他打抱不平说“移宫”原是正理,何必立时驱逐 ? 还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 ? 孀寡之未亡人自缢莫诉?”小皇上听了他的奏疏很是生气,降旨责问:“自缢入井等语有何凭据 ?”给事中杨涟是整个移宫过程的目击者,为澄清事实,他连夜写了《敬述移宫始末疏》,说明了移宫的初衷及事件的来龙去脉,并针对有人诬蔑自己在移宫中的表现,是“结王安,图封拜” ,在疏尾用了八个掷地有声的字表明自己的心迹:“九庙神灵,鉴此热血!”此外,他还请求皇上善待李选侍及皇八妹。

朱由校听秉笔太监读了杨涟的奏章,表示赞同,次日他郑重下了一道谕旨,强调说正如杨涟所奏,朕不得不申谕以释群疑,接下来他回顾了自己多次遭遇李选侍逼迫的情景,痛呼“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 ?”最后,他表示对李选侍还要“厚养” ,以尊父皇之意。

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该告一段落了。可御史贾继春又节外生枝,变本加厉地攻击开了杨涟,他诬说杨涟在移宫中卖大力气,以至声震御坐,是为了入阁做阁臣,杨涟听后,气得胡须根根直立。为进一步表示自己的无私忠君,他接连上疏要求辞职。小皇帝一直很看重杨涟,移宫当日就曾对王安说:“那胡子官,真忠臣也 !”眼下他很理解杨涟的处境,便下旨准其回籍调养!而对无事生非的贾继春,朱由校也下了一道旨:贾继春削职为民,永不复用 !

方从哲、杨涟都是在十二月出京的,就是在这岁末年底,魏进忠被任命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听到这个消息,王安大吃一惊,他清楚司礼监是内宫十二监之首,统管东厂、内书房、礼仪房,设掌印太监一员秉笔太监###员,掌印太监可与内阁首辅相提并论,第一秉笔太监如再兼管东厂,其地位相当于次辅。按明制,秉笔太监须由宫内读过书的太监担任。凡朝臣奏本,除皇上御笔亲批数本外,其余皆由秉笔太监代皇上批词,这魏傻子一字不识,如何做得了秉笔 ?王安考虑到事关重大,本想去劝阻皇帝一番,他刚要抬脚出门,转念一想自己在先皇朱常洛心目中,是第一位的,可在新皇上心中,只能排在第三,前面还有客氏和魏进忠,现在就去阻止小皇上,说话能顶用吗 ?他蓦然记起了前日汪文言讲给他听到的街面流行的两句歌谣,一句是“茄花满地红” ,“茄”与“客”音近,显然是指客氏;另一句是“委鬼当头立” ,“委”与“鬼”合起来不正是一个“魏”字吗 ?如果这两句谶语当真,今后这两个狗男女混在一起,不知会生出多少荒唐事呢?……

新春三月,左光斗改授北直隶提学,管理所属州县学校及教育行政。在明朝北直隶包括京、津及华北大部,骑马走在熟悉的华北大平原上,左光斗不禁浮想联翩。他想起万历朝后期,自己出任屯田使,在京津及河北兴修水利,引进南方水稻的往事。左是安徽桐城人,南方河渠成网,稻米飘香,而北方却要靠天吃饭,左在给万历皇帝的奏疏中,谈到了兴修水利的必要性:“北人不知水利,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迁移),三年而地与民尽矣。今要想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因此他提出了“三因十四议” 。“三因”是指因天之时、因地之利、因人之情;“十四议”是指“浚川”“疏渠”“引流”“设坝”“建闸”“设陂”“相地”“池塘”等,他的一套旱地改种水稻的主张,推行最顺利的当属河北的定兴。

左光斗记得第一次向定兴的农户介绍改种水稻的好处时,大家反应都很冷淡,事后他从须鬓皓白的鹿太公嘴里得知,原来这二年此地非旱即涝,家家户户都欠下了朝廷的租税,百姓人心惶惶纷纷准备逃难,谁还有心思种田 ?左光斗听后恍然大悟,立刻向朝廷上疏,请求免除这里的欠租。

租税免了,农户的种水稻的兴趣也有了。左光斗亲自到田间地头,向大家讲解水田的开挖、筑堤、凿井、车水、育种、插秧、收割等全套方法,这中间鹿太公成了左光斗的好帮手。鹿太公姓鹿名正,原在朝中做御史,后告老还乡,如今仍躬耕田间劳作不息。传说一次本地县令要见他,当时他正在田里挥锹翻地,便随便把铁锹往田埂上一插,拍打拍打衣服上的土,进城去了。

鹿太公谦恭笃行,颇有古贤者的侠义之风,他和左光斗也算老熟人了。太公之子鹿善继,曾与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定交于萧寺,彼此志同道合。鹿善继古貌端庄,髭须飘然,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如今在兵部任职。有了这一层关系,鹿太公更是全力支持左御史,他们还在一起编了一首“凿井歌” :“盘庚五迁,惟井存焉。家掘一井,井灌十亩。八口之家,可以无饥。”当地村民一面哼着歌一面挖井开渠,一年下来这里的百姓,家家吃上了香喷喷白莹莹的大米饭。……左光斗回忆起这些温馨的往事,情不自禁陷入了对鹿太公及定兴百姓的深深怀念中。

如今,左光斗以巡按御史身份提督学政,上任不久,他就发现许多农家子弟无缘读书,原因归结为四个字:民困极矣 !由于二十余年的矿税之害,再加上频繁的天灾,农民一家求温饱尚且不能,哪还有条件去受教育?于是左光斗给皇上写了《题为议开屯学疏》,大胆提出了开办屯学的建议。他主张分给每个想入学的农家子弟各一百亩地,让他们半耕半读,以耕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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