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宁铮看着秋声已经进来给奉九梳头了,瞥了一看梳妆台,不过寥寥几样化妆品,心里想着,她看来是真不爱这些东西。
秋声看到宁铮,低声给姑爷儿问好,宁铮点点头。
宁铮看着奉九披散着长发坐到梳妆台前,她并没像当时的新式女性那样,结婚了就烫发,还是保留着直发,秋声给她挽了一个极漂亮又复杂的复古盘龙髻,因着今天要见长辈,所以还是隆重些更适合。
宁铮于是转头去大衣柜,里面奉九的衣服挂了好几架子,其中一半都是自己给添置的,他拣出一件茜红色斜襟儿八分袖微收身乔其纱旗袍,提溜着衣架走回去,正看到秋声从一个五层螺钿红色大漆首饰盒的第二层里挑选头饰,宁铮摆摆手让她下去,秋声看了奉九一眼,奉九轻声说去吧,宁铮于是抖了抖旗袍,奉九配合地站起身穿上。
一袭长旗袍,上下加一起足有十几个盘扣儿,做成花篮状,奉九自己从上面领口往下一边摸索一边系着,忽然看到宁铮单膝跪地,奉九只能看到他头顶心一个水涡状的发旋,据说长这样发旋的人,性情都很桀骜,他正用他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灵巧从下面替她往上系……
奉九本想阻拦,但看着他乐在其中的样儿,又忍住了,很快两人的手在奉九不盈一握的细腰处相遇,一细白,一麦色而修长,两双手碰在一起,又分开。
宁铮起身后又搬个方凳坐在一旁,拣出一根衔珠展翅凤凰金钗,照量了一下秋声给奉九盘好的发髻,选了个角度插进去,金钗斜斜地从鬓边伸出,宁铮轻轻一拨凤凰口中那颗饱满莹润的南珠,于是带着那只精雕细刻的凤凰也跟着颤动,一副振翅欲飞的模样;又挑了一朵旗袍同色牡丹绒花插在上方,金凤凰配红牡丹,富贵至极。
打扮完毕,奉九朝旁边立着的木框雕花全身穿衣镜里看了一眼:这也未免太喜庆了,浑身上下红彤彤的,奉九觉得自己的血压瞬间都升高了好几十,她眼带疑问地看问宁铮,宁铮摊摊手。
没办法,只怕长辈们都是喜欢她穿着这一身大红去拜见的,显得诚意满满,她只好拿起正红色唇膏,涂了一遍。
宁铮穿了奉九给他买的那块绛色香云纱做的长袍,隐着缠枝纹,袖口挽了两挽,不经意地往她身边晃了两晃,正低头往腋下别手帕的奉九一抬头认了出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ldo;挺适合你的。&rdo;宁铮的神色于是更愉快了些,看来是她亲手买的。
他们下了楼,一路走到大青楼去,进了门儿,偌大的客厅坐满了人,这一对儿进去,自是亮人眼睛,坐与上座的宁老夫人笑逐颜开,一旁的老帅也是满脸红光,笑得眼睛快都看不见了,可见对这门亲事有多满意了。
老帅跟奉九的祖父是忘年交,祖父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性情豪迈,两人性情相投,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知己之谊,所以看到唐老太爷最出色的两个孙女儿之一到底嫁了进来,自然是欣喜的。
这种盛宠连坐在西厢太师椅上一向最得宠的五姨太都有点吃味,不过人家可什么都不说,自有那就爱痛快嘴的四姨太嘀嘀咕咕说:&ldo;又不是自己做新郎,怎么比正主儿还高兴。&rdo;
老帅看着佳儿佳妇,开口打算说两句,一高兴,一以贯之的亲切的六字口头禅&ldo;妈了个‐‐&rdo;刚说了一半就止住了,这可是头一回‐‐就算是以前进京见袁大总统,他也是该骂就骂张嘴就来,一点没有正在觐见中国最高统帅的自觉。
于是一屋子人都憋得很辛苦,想乐也没敢乐出来。
老帅精光四射的眼睛四下里扫了扫,咳嗽一声,郑重其事地告诉奉九,后院的事儿,也就是家里的中馈,还是让五姨太管着,如果五姨太也没主意的事儿,&ldo;可以来跟三少奶奶商量。&rdo;
此话一出,屋里忽然一静,宁诤微笑着抬头,慢慢地扫视屋里各色人等的脸色,一个也没落下,于是原本静悄悄的屋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轻松和美之气。
宁铮引着奉九挨个拜见宁家各房亲属,人多繁杂,奉九本就不记人脸,好在只是跟着宁铮叫人。
等新婚夫妇接了宁老夫人给的一大盒子首饰,老帅给的一张数额惊人的银票,及各房给的各色见面礼并恭声谢过后,他们又进了内堂,陪着老夫人和老帅单独在一桌上吃了早饭,这也是象征性的,除了逢年过节,一家子人以后也不会在一起吃,毕竟不在一个年龄段上,生活起居习惯和时间都不同。
等他们告辞离去,几个在外间儿用完早饭的姨太太不免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ldo;哎哟不得了啊,咱大帅府可是来了一个这么牛气的女子了,任谁也比不上,就是出嫁了的大小姐也比不了呢。&rdo;
五姨太一笑:&ldo;既然咱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姐儿几个可得打心里重着这位少奶奶,别给咱爷添不自在。&rdo;
到了晚间,老帅很难得能召集齐四位姨太太吃饭,站起来挨个给夹了一口涮白肉,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吃,毕竟难得有这么个照顾人的心思,老帅笑眯眯地开口了:&ldo;你们别怪我对老三家媳妇儿有所偏爱,人家的确厉害‐‐会画画会作诗的就不必说了,英文法文都流利,还会看账,脑袋瓜好使得吓人,她父亲自跟我说,我家六丫头如果出去做生意,必定是个名商巨贾。你看看你们,哪个行?&rdo;几位姨太太都没吱声,安静地用着饭,五姨太点点头,抬手给老帅又斟满一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