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七月,柳雁的胎算来也快五个月了。太后瞧着高兴,在七夕这日早早地召了她过去。她从前与太后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又正值孕中多思的时候,不免紧张,就拉了顾清霜、婉婕妤一道,顾清霜又带着淑充衣一起,热热闹闹地聚到了太后的慈寿轩去。
到慈寿轩一坐下,柳雁倒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因为太后着实慈祥。
太后单是看着她刚微微显形的小腹都乐,握着她的手夸她:“好孩子,哀家看你是个知礼的。但现下既有着孕,什么礼数都可以放一放,安心养胎最要紧。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要及时让哀家知道。宫里头缺东西也好,宫人们侍候的不顺心也罢,哀家为你做主。”
柳雁也笑起来,颔首谢恩,又说:“臣妾一切都好,宫人们也仔细着呢。”
过不多时,采双见茶水凉了,便默不作声地沏了新茶端来。太后见了,又将她也拉到跟前夸了一通。
采双从前连见都不曾见过太后几面,哪经历过这个?一时间又局促不安,又受宠若惊,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好在婉婕妤及时打趣:“太后娘娘,淑妹妹性子内向些,娘娘这样夸,她不知该怎么好了呢。”
太后闻言,笑得更开怀了,当即命墨竹开库取了赏赐来,柳雁与采双都有。
顾清霜看着这些,心里着实是佩服太后。
太后在宫里披荆斩棘了一辈子,后宫里这些弯弯绕绕,但凡她想知道,便没有能瞒得过她的;若她贪慕权力,前朝且先不论,后宫总归能在她掌控之中。可她就是能一招登上高位便放手不管,什么权力、斗争,皆如过眼云烟,她偏就能踏踏实实地享受这做长辈的天伦之乐。
若换做是她,怕是做不到这样。
不知不觉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旁的嫔妃陆陆续续也到了。家宴上一道用了膳,宴席散后又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乞巧。柳雁对此兴致勃勃,刚拿起针线,却见墨竹上了前,一脸恭敬地将针线收走了。
她怔怔地望向太后,太后板着脸道:“怀着孕就别做这些了,费精力,还伤眼睛。”
柳雁不禁委屈:“臣妾早已躲懒不做女红了,但这乞巧臣妾必要试试,指不准能赢了太后的彩头呢?”
太后指着她跟墨竹笑说:“听听,你听听。已得了赏不算,还要争那彩头。”说罢又问墨竹,“今儿个彩头是什么?”
墨竹笑道:“太后娘娘着奴婢去办,奴婢想着难得乐一乐,便自作主张大方了些,挑了前阵子刚得的那把上好的玉如意。”
“这倒还没有第二件了。”太后含着笑沉思片刻,“这么着,哀家当年的嫁妆里有只玉质的项圈,也是尚好的料子。你去取来,堵上端贵人这张嘴。”
柳雁一惊,忙起身道:“臣妾说笑罢了,不敢收太后这样厚的礼。”
“收着吧。”太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哀家年纪大了,戴不得这样的东西。好好的玉,日久天长没有人气儿滋养,都平白放得枯了。你拿去,若自己不喜欢,就日后给孩子戴着玩。”
太后语重心长,直说得柳雁不好推辞,忙行大礼拜谢。太后着人扶了她起来,又好像生怕她再忍不住手痒乞巧似的,朝她招手:“坐到哀家身边来,陪哀家说说话。”
与此同时,顾清霜正与几位相熟的嫔妃坐在院中廊下。几人手里原也各有针线,但岚妃对此毫无兴致,婉婕妤自知不在行也懒得穿,顾清霜倒原本觉得自己针线还行,结果穿过第三针时抬眼一瞧,旁边的采双不知不觉都穿了七八根针过去了,当即就放下了自己手里的。
就这么着,情势一转便成了几人一道看着采双穿,她倒真是聚精会神,直至穿完最后一根才舒着气抬头。蓦地察觉到这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整个人都一愣:“怎么……”
不及她多问,婉婕妤已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走,又将她也拉起来:“快走,我瞧着还没人进殿去复命,十之八九是你最快了!”
她走得太急,采双不及反应,只顾着跟上。进门时直被门槛一绊,正被太后瞧见,便斥婉婕妤:“你素来最是端庄,怎么也毛躁起来了!”
“太后娘娘息怒。”婉婕妤赔着笑,压住脚步走过去,将那穿好的针线一递,“淑充衣穿好了,可是头一个么?”
太后略微一怔,笑意便绽开:“这还真是头一个。来来来,墨竹,快,把那玉如意给她。”
“谢太后娘娘。”采双欣喜不已,叩拜谢恩。玉如意接进手中,凉滑细腻。
这样的其乐融融背后,自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有些从来不得圣心的嫔妃原想着要在太后跟前露一露脸,眼下见已无拨得头筹的机会,不免心神黯淡。还有一些对宫中局势打听得清楚,见状更不免生出妒火──有些人平顺起来,未免也太平顺了。柔婕妤一人得道不算,竟还要拉得身边的鸡犬升天?
不多时,这彩头已被争了去的消息就传遍了慈寿轩。凌贵人后院的亭子里消暑,原是也没打算争得彩头,闻讯却禁不住地狠狠啐了口:“贱蹄子!我就知道从前那般盯死了她是没错的!但凡让她露了脸,她心思可多着呢!”
身边的采芝小心地劝着:“娘子莫气。她如何能针线好?说到底还不就是伺候人的工夫罢了。这也就是碰上七夕能讨几分好处,放在平日,皇上哪看得上眼呢。”
凌贵人的气却未消半分,自顾自地又骂着:“这没心肝的东西,攀了高枝便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昔日早就该打死她,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去!”
采芝不及说话,身后传来一声笑音:“贵人妹妹这直爽的性子,叫人说点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