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等待肉体撞击地面时所必须承受的巨大痛楚。
良久,仿佛一生一世般漫长,我睁开眼。
暗夜如墨,星子寂寥,晚风习习,四周安静得听得到虫声。
身体没有预期中那么疼痛,只觉得背后硌着什么异物。
……我的包袱!这样的意识突然涌入脑海。
很好,还没有开始震后余生,它已经救我一命,真是大功一件。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四肢,有些疼,但都能动,没有麻木感。可以排除脊椎受损等恐怖的结论。
不会鲤鱼打挺之类潇洒快捷的起身方式,我选择如一条被大象踩过的毛虫般,慢慢坐起来,再缓缓站起来。
头不昏,眼不花,没有恶心、呕吐的冲动,平衡感犹在,现在可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
原地走两步,除了脚踝隐约刺痛,一切都还好。
我放心了。
怕死。据心理医生说是源于童年阴影,父亲的死非但打击了母亲,也影响了我。
该心理医生是中学驻校保健医生,不晓得他的分析有无可靠根据。但我怕死,倒是不争的事实。
在确定自己至少还可以活上六十年后,我开始环视地震平息后的家园。
错愕!错愕不足以形容我是时惊讶诧异的万一。
一片荒山,在我身前身后。
花园别墅呢?万家灯火呢?块肉余生,呃,劫后余生、绝处逢生,不不不,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家园呢?我想我已经有神经错乱的前兆了。
夜风冷飕飕地拂过我的颈背,我却通身热汗涔涔。
以我长期收看国家地理杂志和探索频道所累积的浅薄地理知识,剧烈的地壳运动会形成山脉,中印边界那座举世闻名的山峰,就是长期地质运动形成的。可是,里氏五级以上地震,能一夕间在长江三角洲冲击平原造就一座山脉吗?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的匪夷所思。
或者,是地震发生后的救援人员横穿整座城市,把我救到郊区被视为本市旅游圣地的佘山,然后极其不负责任、毫无人道地扔下我,一走了之。任我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我抬头望天,又低下头看自己一件古代儒袍,足下一双沙滩拖鞋,真是诡异的局面。
倏然,我脑中灵光一闪,不会是管家他们恨我自行逃命,不顾他们的死活,想给我个教训,乘我昏迷,把我丢到这里的罢?
这时不免苦恼自己素日死板,不肯被手机这等先进器物束缚了自由。眼前一片荒山,没有手机求救,要我自己走出去,不辨东西南北,说不定迷路饿死。三五月之后才被人发现,报纸头条一行大字:都市失踪少女山中迷路,终至弹尽粮绝饿死山林。附上一张我生前死后的照片,以警世人。
拼命回忆素日里看过的野外求生节目内容,我仰头搜索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决定跟着它走。
背后小包袱里的手电筒、打火机、压缩饼干,一下子成了奢侈物品,不到紧要关头,我不准备动用。悲观主义彻底占据上风,我考虑要不要在意识清醒时写下声情并茂、血泪斑斑的万言遗书备用。若真不幸客死山林,也好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实例,做反面教材之用。
在崎岖的、完全看不出路径的山道上走了很久,我一直纳闷,印象里应该有高空观光缆车索道的,怎的就看不见呢?沿着索道走,似乎更能找到人烟的。
当一个人孤独无措时,时间就会愈形漫长磨折。或者我其实并没有走多久,但感觉上却仿佛已经有一生一世。是故当我看见空山寂寂之中一灯如豆时,只差没有趴在地上亲吻草皮,高唱哈利露亚。
挂上最得体礼貌善良温文的微笑,我狂奔而去,然后傻在当下。
两间茅舍!两间活生生的茅舍!
这算什么?竹林隐士乎?我的狂喜立刻烟消云散成人性中极其丑陋的劣根。谁会住在这种地方?通缉要犯?变态狂魔?原谅我看多了好莱坞电影,脑海里闪过的悉数是没什么创意的血腥镜头。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住在此间的“隐士”时,茅舍仿佛摇摇欲坠的竹扉,由内而外,“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一个白衣男子,执着一盏油灯,缓缓走出来。
一刹那,我忘记地震,忘记遗书,忘记呼吸,忘记天地万物,落进一双仿似宇宙般深广幽邃的眼眸里去。这双眼,清冷包容,澄澈悲悯,带着神秘迢遥的光芒,与星夜相辉映。
眼睛的主人,穿一袭浆洗得很旧的白衣,脸容清癯,形消骨立,似一身病苦。可是,这完全不影响他卓绝无双的风采。他的笑容温文和煦,直似天人,让人屏息。
见我沉迷于他的男色,他也不恼,只是一径淡然微笑。“痴儿,天命不可违。你既来了,自是同我有缘,就安心留下来罢。他日时机成熟,是去是留,尽在你心。”
真是一管好听的声音呵。我完全没有留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沉浸陶醉在他温润醇厚直似巧克力般的声线里,以至于日后吃了不少苦,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