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花、景芳见状只得好言相劝。
朱兴因早起理事,已忙了半天,肚子已饿得咕噜噜叫,信手舀了一大碗稠突突的粟米粥,提起一尾咸萝卜,就口咬了半截,鼓起腮帮子卡嚓卡嚓地咀嚼起来,说:“前儿报了丧,就有二十家挪大被来。一般入棺的大被逢单不逢双的,家里再做一床就凑足二十一床,今晚可盖大被封材了。”
“白布够了?”朱大妈提醒。
“秋伯已扯了二十四丈,裁礼们已缝制了十八套素衣白裙,余下做白帽,一位香客一顶,出殡那日,可能倾村而出,少说也要备分七八百顶。如不够数,随时叫人到马达去扯几丈;有关你我和景花及孙辈要穿全套麻布衫和披肩,新做费钱费事,还不如到鼎臣大叔家去租借来得更当。”
“其实,祖上有整堂麻布孝服,因你叔父过世用过后再没拿过来,后来人家来租用,朱旺才打开大柜,见已被老鼠咬烂了。”朱大妈又问:“那青石坟面订了没有?”
“订了!景连从袖里掏出图样,递给她过目,朱大妈接过去审视。”“怎么用上四柱、七梁二擂头、四狮,就是大户人家一般也不用擂头!”何碧华看了并不满意:“太奢费了,怎么不把我的名字刻上去?”
“娘,位置留着呢。你的好日子还长,待百年后再刻不迟!”
“这刻字还要久等吗?太祖朱元璋刚登基就造地宫了。我们贫民百姓还讲究这些忌讳么?乘机把我的生坑结了,把先考信源和先妣碧华先刻上,只留下我归期不刻,免得到时候又要扳倒坟面费事。”
景连忙递个眼色给朱兴,朱兴会意:“那就照办便了。”
朱兴还未搁碗,朱贵匆匆进来:“风水先生到了。请家主陪同前去踏勘墓地!”
“你先去准备木桩、麻线、锹等,我随即就来!”朱兴从景花手中接过热水毛巾,擦了把脸,准备出去。
“慢着!”朱大妈说:“风水好坏干系到子孙万代的兴衰大事,风水先生是不好怠慢的,你不如叫他进来,我同他聊聊。”
大家只得草草吃了收场,七手八脚收拾碗筷,打扫地面,整理内务,并在八仙桌上布了四样点心,朱兴、景连先出去略作安排。
“朱大嫂哎,今年三月初八,我还同朱老弟在马达镇一起喝茶哩,没想到他已升天了。不过人的寿缘一到,那怕贵如当今,贱如叫化都一样无力回天,任何人都挽留不住的。希望你节衷,自个的身子骨要紧呢!”进来的是位骨格清奇,长须飘拂的长者。他就是闻名于世的风水大师司马度先生。他放下马褡,拍拍宝蓝长衫,在八仙桌旁坐下说:“眼下整个马达镇都为朱老弟谢世惋惜呢,他是一位古道热肠的正人君子,一生好善乐施,恪守忠信节义,那年修建寡妇桥时,一口气就捐了一石良田;凡遇灾荒饥馑,都要开仓济世,门楣上‘世德清芬’匾额还是早年爱惠百姓所赠哩!正由于如此,所以福星高照,儿子贤媳大难不死,家道复初,人丁更旺,被世人传为佳话。”
“老神仙,托你的口福,我家老爷是含笑走的,他对膝下三位孙辈还比较满意!”朱大妈说罢,亲自上茶。
“姨,我还只当一位公子,一位千金哩,原来还有一位小阿哥!好吧,这里有二个红包,先给龙凤胎做利市,这位小阿哥长得虎头虎脑,雏体透岸,慧中秀外,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枚大洋,裁方万年红纸包好,用舌舔湿封了,塞到早已伸过来的小手。
“老神仙,让你破费了!”
“说那里话,我见不到世友,却还能见到他的儿孙,高兴哩!”
朱大妈传话厨房备席。朱明、朱清忙把菜肴端进来。几碟家常小菜,一大沙罐猪蹄膀热气腾腾地放他的面前,朱大妈亲自打了一壶好酒:“请老神仙自酌,没人陪的,那蹄膀是幽火炖熟的,不知合你的味否?”
“好极了,正合吾意!”司马度也不客气,撕开蹄膀,就慢慢细嚼起来。小不点眼谗得连两片嘴唇也跟着磨动起来,挂下垂涎。司马度总算还体谅,把带着大肉的骨柱递过来:“小哥,给!”
景花见状:“还不快些谢了老神仙!”
“谢——”小不点连忙接过来啃着。景花一边纠正他的拿姿,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太师,人世间许多事物都是道不清说不明的,可这风水是观念上的东西,还是真能导致人事变化的以某种方式存在的事物?”
“哇!”司马度看了六七十年的风水,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及这个难题,也没一个人敢于质疑风水。可她小小年纪竟然敢于向他挑战?不可小觑哩!事实上他在马达镇茶馆里所听到传闻最多,无非是阴阳街姜家,而是事实上他与姜家颇有渊源,有过半个世纪鲜为人知的交往。于是他停下酒食,仔细审视了这位气质非凡、行止飘逸的美娇娘,笑着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位知县面前不下跪,钢刀搁在脖子上不低头的女中豪杰景花女士。怪不得各地都在传颂着你的事迹呢。老朽蒙昧问一句:“你读过那些书?”
“老先生取笑了。小女排行最末,娇生惯养,尽不务正业,偷读四五箱三教九流的古书,粗粗地背过张玉书等编的‘康熙字典’”
司马度听了愕然,没想到眼下一介民女竟不让须眉。他捋着白胡子,沉思了半天,说:“天地之大,真无奇不有!”
“老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请教哩!”
“岂敢,这风水——只从阴阳学的角度来阐明:“自然环境与人本有对应关系。讲究个天时,地理与人的和谐。所谓风水,就是天人合一,与水土长存!其实这都是庸人骗碗饭吃的勾当。不论是阴宅、阳宅都讲究个地理龙脉走向”司马度醮些酒,在八仙桌上画着:“风水学是‘周易’派生出来的流派,在选择住址时,都习惯地运用阴阳八卦的学说而取向。至于阴阳宅所处的地理环境对家族繁衍发展有无因果关系?一般都偏向宁信其有。这是三教九流共识的信条。那些古木茂盛的坟莹所属家族一般都有这段相当长的风光时期。例如湖前的胡老先生家的古茔。你们姜家也是,在阴阳街最早由洪、郑两族最旺,后来姜族能取代洪、郑两族而成为阴阳街的主宰与那分三公祖茔上千年红枫也许存在感应关系。因此,勘舆的原则之一,其地理环境要有利于种族的繁衍,否则是不足取的。你年轻,大概还没见过湖前胡樟先先生家祖茔上的几十颗豆腐桶粗的古松,远远望去像华盖,大有皇家气象,结果又怎么样?樟先拥有十子,做了十个京官,据传,这得益于一位叫同直马阴阳学家。”
朱兴备了一应的用具,进来请司马度上山勘舆,见他正在兴头上,不好惊动,只得坐在景花旁,抱过小不点等候。
司马度正说得兴头上,那里肯歇:“大明万历年间,国家鼎盛,到处大兴土木,为阴阳学流向民间,奠定路基。同直马悟性颇高,盛名于世。胡樟先先生为太公择一块风水宝地葬之,请他勘遍天下名山,最后选中和尚山一处叫金交椅地方落葬。同直马先生说:“此处右盘龙、左卧虎,前面一马平川,前程一展万里,后面九峰环列,松篁交映,雾霭连天,氤氲滋春,若太公葬此,你家可出一斗粟的官。但有得必有失,它必然会损到我自己——双目失明!”
“如果你成了瞎子,我将会供养你一辈子!”胡樟先说。
“好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