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帝的身躯猛然一震。
周显低沉的话语,仿佛一道电光,在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起。
他想起来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电光乍现的瞬间,那个人转过身,露出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戚定远……”
天奉帝每一个字的吐出,都无比艰难,简单的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周显愕然道:“戚老将军?”
天奉帝的喉咙无比干涩,仿佛吞入了一块上不去,却又咽不下来的火炭,目光怔怔地盯着前方,喃喃自语:“戚爱卿虽然身归九泉之下,却依然在梦中护卫于朕……”
他昏沉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当年他初登基时的景象。
少年戚定元雄姿英发,跟在老镇国公戚玄身后,如同一柄开锋的利剑,锐不可挡。在他面前,即使是当时贵为天子的自己,在他面前,也觉得有些许自惭形秽。
——如同蝼蚁面对巍峨玉山,不由得不生出一种难言的、隐秘的羞愧。
戚定远身背龙泉剑,单膝跪地,道:“陛下,臣愿随父出征,戍守北疆,不使犬戎一兵一骑,度过骁山!”
戚定远当时的表情,在天奉帝的记忆中,已然有些模糊了。然而他却奇异地记得他背上所负的那柄漆黑利剑。
——龙泉剑。戚家代代相传的名剑,在那天的宫宴之上,戚玉霜也是用这柄龙泉剑,为他挡下了从犬戎舞女手中飞射而至的那把淬毒利刃。
这样的戚家人,真的会反吗?
周显道:“既然父皇梦中见戚将军斩杀厉鬼,护佑父皇周全。不如命画师图戚将军之像,悬于殿门之外,以镇邪祟,使其不敢再犯。”
天奉帝沉默良久,终于道:“吾儿所言极是。”
周显点了点头,转身便欲吩咐内侍,天奉帝忽然叫住了他,道:“让戚玉霜闭门思过一月,便官复原职吧。”
周显的目光中,终于微微一动。
天奉帝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躬起身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贴身太监总管刘德生连忙上前,递上帕子,为天奉帝拍背顺气,
天奉帝咳嗽良久,只感觉连五脏六腑都要随着剧烈的喘息咳了出来。刘德生跪在地上,为天奉帝擦拭着口唇与脸面,正欲退下,天奉帝忽然叫住了他,颤声道:
“那帕子上的……是什么?”
刘德生将帕子藏入袖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道:“陛下!陛下!此物沾了奴才的手,已然污秽了,何敢再过陛下之目!”
天奉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半晌后,再次道:“给朕拿过来。”
刘德生浑身颤抖,终于将袖中藏起的帕子取出,缓缓递到天奉帝面前。
那雪白的帕巾之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猩红,在袖中藏了半晌,已经逐渐转为深暗的褐色。
天奉帝的目光陡然一凝。
这一次,他终于从艰涩刺痛的喉咙之中,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自此,天奉帝卧病不起,传下诏书,即日起,由太子暂理国政。
……
“喀嚓”一声,戚玉霜哼着小曲,把庭院里梅花的主干修剪下了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