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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片山微雨(第2页)

朱微恍然有悟,自觉失态,努力按捺心,按宫引商,鼓起瑶琴。“飞瀑流珠”乃旷代奇琴,琴声圆润如珠,寥寥拨动两下,便似洪波万里,托出一轮皎月。

乐之扬知音会意,笛声略略一转,立刻融入琴韵,极尽轻灵变幻,一如浮云飞逝,萦绕明月四周,又如孤鸿西来,回顾汪洋大海。

自从当年一别,两人一琴一笛再次协奏,依旧默契无比,能静能动,可轻可重,大如天海,渺如微尘,有一江流泻之畅快,也有离妇悲吟之凄冷,汹涌处如风吹海立,幽寂处似月照花林,笛声飘浮婉转,好似人生之无常,琴声隽永流转,又如天地之永恒。

两人心思相合,音律也是如鱼得水,奏到得意之处,朱微挑捻随心,胜过六七人同时弹奏,琴声繁音汇响,直如万壑松涛鼓荡而来。乐之扬一口中气不泄,笛声悠悠向上,直如无形绳索,直要高入云端,挽住虚空中那一只冰魄银蟾。

朱元璋、席应真均是七旬老人,尝遍世事,饱经忧患,但置身这一支曲子之中,仍是心怀激荡、感慨无限,回首生平功业,当真如梦如幻,一切金戈铁马,尽都化作惊涛冷月,直到一曲奏罢,琴与笛双双停下,两人耳边心上,仍有余音回响。

大殿中寂静无声,殿中之人各怀心事、沉思默想。过了良久,朱元璋方才叹一口气,徐徐说道:“牛鼻子,令徒吹得一手好笛子。”

乐之扬心惊肉跳,朱元璋心性难测,也不知这一句话是正是反。忧虑之际,但听席应真笑着说道:“不敢当,这吹笛子的本事可不是贫道教的。”朱元璋笑道:“自然,你也教不出来。听其音,知其意,足见此子非俗。牛鼻子,算你眼光不坏。”

席应真一笑,乐之扬兀自呆立,冷玄蓦地张眼,锐声叫道:“兀那道士,陛下夸赞你呢!还不赶快谢恩?”乐之扬一愣,慌忙屈膝跪倒,说道:“谢过陛下。”

朱元璋抬手说道:“免礼了吧,你今年多大了?”乐之扬暗暗松一口气,低声说:“快十八了。”

“十八?”朱元璋拈须沉吟,“微儿,刚才吹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小太监么?无怪我觉得小道士面善,原来他俩长得真有些相似。”

乐之扬只觉两眼发黑,快要昏了过去,朱微也是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听朱元璋慢慢说道:“微儿,我知道,小太监对你有救命之恩,他被张天意杀死,你心里一直难过。宫里宫外的笛手,大都配不上你的琴声,这两年你落落寡欢,想必也是少了知音的缘故。如今可好,照我看来,小道士的笛子比那小太监高明一倍,以后我若有闲,必当招他入宫,与你琴笛和鸣……”

乐之扬听了这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刚要松一口气,忽听冷玄说道:“圣上明断,道士不是太监,怎可在宫里行走?若要他为公主伴奏,顶好将他一刀阉了。”

乐之扬又惊又怒,朱微也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女儿宁可不要人伴奏……”朱元璋挥了挥手,笑道:“冷玄说的不无道理……”乐之扬只觉一股冷气从背脊蹿起,头皮阵阵发麻,但听朱元璋又说:“但那只是寻常之理,太医也不是阉人,照样在宫里行走。道灵是牛鼻子的徒弟,偶尔往来宫中,也不违宫廷之禁。”

冷玄幽幽一叹,说道:“陛下如此说,奴才不敢多言。但宫禁大事,还是谨慎为妙。”朱元璋淡淡说道:“宫中护卫由你负责,一切你去安排好了。”冷玄点一点头,闭目缩身,有如一道暗影,徐徐退回到老皇帝身后。

乐之扬心中大骂:“老阉鸡好不歹毒,居然想要阉了老子,他自己做不成男人,就指望天下人跟他一样。”想到这儿,又生疑惑,“老阉鸡的眼光歹毒,也不知他看出破绽没有?”想着凝目看去,冷玄神色木然,凝立不动,看上去生气全无,就像是一尊白纸糊成的假人。

忽听朱元璋又说:“牛鼻子,今天来了就别走了,陪我下两局棋,说几句陈年古话。而今打天下的老人越发少了,除了你,就只有耿炳文和郭英了。”

朱微笑道:“父皇和师父下棋说话,我在一边弹琴烹茶。”

朱元璋笑了笑,挥手道:“冷玄,你带小道士去歇息,不要慢待了他,也别让他宫里面乱跑。”

“遵旨。”冷玄看了看乐之扬,慢悠悠说道,“请吧!”乐之扬纵然不舍朱微,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冷玄身后。

老太监当先引路,左一拐,右一折,白影萧索,恍若鬼魅,走了数百步,到了一处回廊。冷玄左右看看,但见无人,陡然脚步一顿,向后掠出。乐之扬眼前一花,便觉疾风袭来。他欲要躲闪,却快不过冷玄鬼魅幻形似的身手,只觉脖子一紧,仿佛加了一道铁箍,整个人腾空而起,砰地撞在了一根廊柱上面。

乐之扬后脑剧痛,背脊欲裂,脖子似要断成两截,定眼看去,冷玄一手拎着拂尘,一手捏着他的脖子,脸上枯槁无光,两只眼睛冷如冰雪,直勾勾盯着乐之扬,眼底深处,涌出一股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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