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无声。
潮景帝并未察觉到遂钰的异常,他弓身走出车厢,踩着马凳下车,马车随着重量的倾斜而略微晃动,很快,外头传来脚步落地的声音。陶五陈掀起车帘,萧韫向遂钰的方向伸出手,笑意盈盈:“下来吧,朕接着你。”
皇帝站在左侧等待遂钰向他伸出双臂。
噗通——
未及萧韫反应,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待他看清楚,遂钰已经稳稳落地,隔着一整个马车的距离,四目相对。
遂钰干净利落地避过萧韫,选择从右方下车,双手撑着车板,尽量将落地的震荡调整至最低,以便于保护堪堪愈合的后脊。
他抬起脚跟,动手拍拍沾染灰尘的鞋面,故意扬声道:“愣着干嘛,走啊。”
话罢,遂钰调转脚步大跨步向前,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萧韫。
年轻公子身姿挺拔,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拥有拥抱整个天下的胸襟,带着足够的智慧踏上江湖旅程,既有年少意气风发的昂然,也有初生牛犊展望未来的忐忑不安。
一切的一切,都基于拥有美丽的青春。
年少才有资格轻狂。
萧韫的手仍在空中悬着,保持接应的姿势。
他微偏下巴,眼睛自然而然地放在遂钰身上。他的速度并不快,却在一点一点的,肉眼可见的距离远去。
身形与光影融合,灯火包容地接受他,柔软地笼罩着他的脸庞,连发丝也不放过。
就好像万千灯火中,始终有那么一盏为南荣遂钰而亮。
萧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追不上遂钰了。
他和他的距离,比险峰要峻料峭,同风暴来临前平静的海面相齐,
是什么时候南荣遂钰开始逐渐不受控制,萧韫想。
太学的遂钰,独自坐在假山前,面朝阳光,沐浴温暖,手捧课本轻轻背诵诗句,累了就趴在最圆润的那刻石头上睡觉。
长发倾泻而下,像瀑布,像绸缎,泛着粼粼的光。
若非他衣着朴素,萧韫会以为他是哪位朝臣的公子——
这是他十几年前改名强行留在宫里,又长久遗忘的质子。
南荣氏嫡出的幼子。
“主君,是否要叫住公子。”
陶五陈问。
遂钰马上就要融入人群了,萧韫凝望着他发簪末尾,镶嵌着鸽子血的流苏。
长相过分出挑的人,去哪都会被侧目,亦或者是发簪的昂贵,令不少人心生羡慕,想多瞧几眼。
萧韫愿意将这些目光当作后者。
当一切开始出现不可控,便该立马矫正,防止横生枝节。
萧韫再度抬起方才想要接住遂钰的那条手臂,只抬到胸口的高度,手指自然地弯曲。
片刻,五指略微向前倾斜,指向人海最密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