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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文小说>林清玄散文集少年版摘抄 > 第22部分(第2页)

第22部分(第2页)

淡水是台北市郊我常常去散心的地方,每到工作劳累的时候,我就开着车穿过平野的稻田到淡水去;也许去吃海鲜,也许去龙山寺喝老人茶,也许什么事都不做,只坐在老河口上看夕阳慢慢地沉落。我在这种短暂的悠闲中清洁自己逐渐被污染的心灵。

有一次在淡水,看着火红的夕阳消失以后,我就沿着河口的堤防缓慢地散步,竟意外地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一个卖海鲜的小摊子,摊子上的鱼到下午全失去了新鲜的光泽,却在摊子角落的水桶中有十几只生猛的螃蟹,正轧轧轧地走动,嘴里还冒着气泡。

那些螃蟹长得十分奇特,灰色斑点的身躯,暗红色的足,比一般市场上的蟹小一号,最奇怪的是它的钳,右边一只钳几乎小到没有,左边的一只却巨大无朋,几乎和它的身躯一样大,真是奇怪的造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花了一百元买了二十四只螃蟹(便宜得不像话)。回到家后它们还是活生生地在水池里乱走。

夜深了,我想到这些海里生长的动物在陆地上是无法生存的,正好家里又存了一罐陈年大曲,我便把大曲酒倒在锅子里,把买来的大脚蟹全喂成东倒西歪的〃醉蟹〃,一起放在火烹了。

等我吃那些蟹时,剖开后才发现大脚蟹只是一具空壳,里面充满了酒,却没有一点肉;正诧异的时候,有几个朋友夜访,要来煮酒论艺,其中一位见多识广的朋友看到桌上还没有〃吃完〃的蟹惊叫起来:〃唉呀!人怎么把这种蟹拿来吃?〃

〃这蟹有毒吗?〃我被吓了一大跳。

〃不是有毒,这蟹根本没有肉,不应该吃的。〃

朋友侃侃谈起那些蟹的来龙去脉,他说那种蟹叫〃琴手蟹〃,生长在淡水河口,由于它的钳一大一小相差悬殊,正如同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吉他一样——经他一说,桌上的蟹一刹那间就美了不少。他说:〃古人说焚琴煮鹤是罪过的,你把琴手蟹拿来做醉蟹,真是罪过。〃

〃琴手蟹还有一个名字〃,他说得意犹未尽,〃叫做招潮蟹,因为它的钳一大一小,当它的大钳举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在招手,在海边,它时常举着大钳面对潮水,就好像潮水是它招来的一样,所以海边的人都叫它招潮蟹,传说没有招潮蟹,潮水就不来了。〃

经他这样一说,好像吃了琴手蟹(或者〃招潮解〃)真是罪不可恕了。

这位可爱的朋友顺便告诫了一番吃经,他说凡物有三种不能吃说:一是仙风道骨的,像鹤、像鸳鸯、像天堂鸟都不可食;二是艳丽无方的,像波斯猫,像毒蕈,像初开的玫瑰也不可食;三是名称超绝的,像吉娃娃,像雨燕,像琴手蟹,像夜来香也不可食。凡吃了这几种都是辜负了造物的恩典,是有罪的。

说得一座皆惊,酒兴全被吓得魂飞魄散,他说:〃这里面有一些道理,凡是仙风道骨的动植物,是用来让我们沉思的;艳丽无方的动植物是用来观赏的;名称超绝的动植物是用来激发想像力的;一物不能二用,既有这些功能,它的肉就绝不会好吃,也吃不出个道理来。〃

〃我们再往深一层去想,凡是无形的事物就不能用有形的标准来衡量,像友谊、爱情、名誉、自尊、操守等等,全不能以有形的价值来加以论断,如果要用有形来买无形,都是有罪的。〃

朋友滔滔雄辩,说得头头是道,害我把未吃完的琴手蟹赶紧倒掉,免得惹罪上身。但是这一番说词却使我多年来在文化艺术思索的瓶颈豁然贯通,文化的推动靠的是怀抱,不是金钱,艺术的发展靠的是热情,不是价目,然而在工商社会里仿佛什么都被倒错了。

没想到一百元买来的〃琴手蟹〃(为这三个字好像那蟹正拨着一把琴,传来叮叮当当的乐声)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今夜重读〃金刚经〃,读到〃一切众生,皆能佛性,本来不生,本来不灭,只因迷悟,而致升沉〃时突然想起那些琴手蟹来,也许在迷与悟之间,只吃了一只琴手蟹,好像就永劫堕落,一直往下沉了。

也许,琴手蟹的前生真是一个四处流浪弹琴的乐手呢!

——九八一年七月十五日

木鱼馄饨

〃深夜到临沂街去访友,偶然在巷子里遇见多年前旧识的卖馄饨的老人,他开朗依旧,风趣依旧,虽然抵不过岁月风霜而有一点佝偻了。〃

四年多以前,我客居在临沂街,夜里时常工作到很晚,每天凌晨一点半左右,一阵清越的木鱼声,总是响进我临街的窗口。那木鱼的声音非常准时,天天都在凌晨的时间敲响,即使在风雨来时也不间断。

刚开始的时候,木鱼声带给我一种神秘的感觉,往往令我停止工作,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长空,心里不断的想着:这深夜的木鱼声,到底是谁敲起的?它又象征了什么意义?难道有人每天凌晨一时在我住处附近念经吗?

在民间,过去曾有敲木鱼为人报晓的僧侣,每日黎明将晓,他们就穿着袈裟草鞋,在街巷里穿俊,手里端着木鱼滴滴笃笃的敲出低量雄长的声音,一来叫人省睡,珍惜光阴;二来叫人在心神最为清明的五更起来读经念佛,以求精神的净化;三来僧侣借木鱼报晓来布施化缘,得些斋衬钱。我一直觉得这种敲木鱼报佛音的事情,是中国佛教与民间生活相契一种极好的佐证。

但是,我对于这种失传于阎巷很久的传统,却出现在台北的临沂街感到迷惑。因而每当夜里在小楼上听到木鱼敲响,我都按捺不住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冬季里有一天,天空中落着无力的飘闪的小雨,我正读着一册印刷极为精美的金刚经,读到最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段,木鱼声恰好从远处的巷口传来,格外使人觉得吴天无极,我披衣坐起,撑着一把伞,决心去找木鱼声音的来处。

那木鱼敲得十分沉重着力,从满天的雨丝里穿扬开来,它敲敲停停,忽远忽近,完全不像是寺庙里读经时急落的木鱼。我追踪着声音的轨迹,匆匆的穿过巷子,远远的,看到一个披着宽大布衣,戴着毡帽的小老头子,他推着一辆老旧的摊车,正摇摇摆摆的从巷子那一头走来。摊车上挂着一盏四十烛光的灯泡,随着道路的颠踬,在微雨的暗道里飘摇。一直迷惑我的木鱼声,就是那位老头所敲出来的。

一走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卖馄饨的摊子,我问老人为什么选择了木鱼的敲奏,他的回答竟是十分简单,他说:〃喜欢吃我的馄饨的老顾客,一听到我的木鱼声,他们就会跑出来买馄饨了。〃我不禁哑然,原来木鱼在他,就像乡下卖豆花的人摇动的铃铛,或者是卖冰水的小贩手中吸引小孩的喇叭,只是一种再也简单不过的信号。

是我自己把木鱼联想得太远了,其实它有时候仅仅是一种劳苦生活的工具。

老人也看出了我的失望,他说:〃先生,你吃一碗我的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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