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喜欢,所以才舍得放手。”徐长卿踉跄着站直身子,冷冷回敬。夏虫不可语冰,魔怎么可能懂得人类的感情?旧日心伤纠合着重创,使得徐长卿在来得及运功克制之前就先咳了一口血。腥甜的血液漫溢着沿唇角无声无息地一滴滴溅落在衣上、地下。
随着一阵失血的晕眩,蜀山掌门遽然瘫软,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在无极观的禅房里。
半室斜阳透过浮尘倾泻在书案经卷上,半室黯影则来自伫立窗前的魔尊。徐长卿头晕目眩地坐起身,深感不解。“是。。。阁下送我回来的?”
魔尊的回答南辕北辙,让他更觉困惑。
“叫我重楼。”生硬的口吻与直白的话意搅得徐长卿一头雾水,如芒刺在背般不适应。徐长卿动了动嘴唇,那两个字还是喊不出口,只好说:“谢谢你。”
重楼冷哼:“谢谢?”说着嗤笑一声,“你拿什么来谢?”
徐长卿语塞。重楼又道:“人类就爱废话一堆,不痛不快。你的剑明明废了,为什么不肯明白告诉我?!”
徐长卿刚想说剑的事是蜀山的事,抬眼看见重楼五官深刻的脸上残存着一丝愠怒,忽然觉得还是不说为好。他静默的时候,重楼抄起桌上的建言剑抛给他。徐长卿反射性地出手接住,只听重楼语气很厌烦地说:“试试这次你能不能挡我三十招!”
徐长卿皱眉暗想这才是恋武成痴的魔尊重楼,突然被一股来自剑身的灵气激得手心颤麻。看到建言剑源源不断贲腾起的灵气里隐隐缠绕着血红色的魔息,徐长卿恍悟出重生的建言剑与魔尊重楼的因果关系。
“多谢相助。”他心情复杂、满怀谢意地向重楼致谢。
重楼负手而立,傲慢依旧,语声却像初融的坚冰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本座。本座出手,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跟你一决高下!”
说完,重楼期待地望向徐长卿。
“阁下的约斗,恕在下不能奉陪。” 徐长卿答道。
果断的回绝与疏远的称谓令重楼深觉难堪几欲发作,然而徐长卿笑了一笑,又说:“不过,如果魔尊愿意,可以等我养好伤再陪你过招。”
一连数日,徐长卿闭门在无极观中静养。令他诧异的是:期间居然不再有为妖祟所困的民众来向他求助,长安城很不寻常地骤然平静下来。徐长卿并不知道,长安城中有人看见黑电红光隐没在妖魔肆虐最猖狂的地点,还有人声称看到了赤发戴角鳞甲黑翼的魔物真容。
每天黄昏,重楼总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树海蓊郁的道观中庭。
落日余晖进一步夸大了魔尊魁伟的身形,夕照忠实地在青石地上投下一大片庞然黝深的黑影。黑影和无极观周围气场的变化往往让徐长卿在魔尊现身的一刹那就察知了重楼的到来。
魔尊好武。
徐长卿无法理解这种癖好因何而来,就像他无法想象每天夜里他在魔尊的梦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蜀山掌门习惯于日出日落时,在庭院里练剑。蜀山剑术在徐长卿手底仿若行云流水,激荡的剑风与剑光、剑意在日光下扬起飞花漫天。
重楼一言不发地看徐长卿练剑。青年静定温和的神情与截然相反的凌厉剑招使重楼回想起过去。魔的生命太过漫长,几千年里重楼没有喜、没有悲、没有羁绊,陪伴他的只有一场场对决和一个个对手。直至他遇到徐长卿。
当时重楼正在追逼唯一可以与他匹敌的敌手——神将飞蓬。如果不是素衣白裳的青年道士横插一档,彼时飞蓬转世、尚未开窍的人类极有可能死在他的暴怒之下。青年为了阻截他被他殴至重伤,正要痛下杀手之际,他听见飞蓬转世的人类喊青年作“徐长卿”还有“白豆腐”。凡人的名字对魔而言毫无意义,但是重楼不知为什么竟记住了“徐长卿”这三个字。
一切变数都源于徐长卿这三个字。
飞蓬觉醒是为他,女娲后人诱惑自己是为他,就连邪剑仙出现也是源于他的一念之仁。女娲后人曾流转着眼波妩媚地告诉重楼:“除了决斗,世上还有许多别的有趣的事。”重楼看着徐长卿练了三天的剑,却仍无法判定这算不算是有趣的事。
“找个地方,我陪你决斗。”第三天的黄昏,徐长卿对重楼说。
之后发生在神魔之井内的决斗,胜负毫无悬念。
雾霭般厚重、狼烟般转折的瘴气里一片岑寂,唯有厮杀双方急促的喘息交错着刀剑交锋发出的金铁铮鸣,沉淀回荡在四周。决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徐长卿被魔刃抵住咽喉时,如释重负地逸出一声喟叹。“你赢了。”
重楼没有计算两人到底过了几招,但他知道这一场比斗远远不止三十招。激烈的对决在徐长卿刚刚伤愈的苍白颧骨上燃起两酡倦怠的红晕,脸色愈白,愈衬得面若桃花。经过一场剧斗的青年虚弱而英挺,禁欲又诱引,正是重楼在梦里见惯了的模样。
梦里无数次低吟呻唤的薄唇此刻只隔了一个拥抱的距离,殷红冶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