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秃秃地站着,不知道东西南北,不知道今夕何夕。一个多时辰了,就这样站着,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一点一点的沉沦,当初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伏地哀泣的额吉娜忽然起身,凝视她良久,猝然蹦出两个字:“你走!”
于是,她便不顾侍卫侍女的劝阻与震惊,硬是将泠霜从马车上拖了下来,将那张薄羊毛毯子扔给她,第一次,那样自信,用那样轻蔑的眼神俯视她:“我爱他,你,不如我!”
第一次,袁泠霜甘心情愿地接受这样的蔑视与轻藐,因为,额吉娜有这个资格!不管段潇鸣怎么样,再怎么狠,再怎么毒,她都爱他,爱得无拘无束,爱得坦坦荡荡,她那样骄傲地嘲讽着泠霜:我敢冒天下大不韪,大声说我爱他,你敢吗?你能吗?!
这,便是额吉娜今生留给袁泠霜的最后一个表情,定格了袁泠霜一生对她的记忆。她那最后一眼,仿佛是一座里程碑,永远立在了泠霜望段潇鸣的那段可长可短的距离里,像五岳山川,直入云霄。
最后,额吉娜终于还是放弃了,她那近乎孩子般执拗的计划终于胎死腹中,她及时得勒马回头,终是止住了一场战端。袁泠霜教会了她,段潇鸣,不会允许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筹码存在!
为什么要告诉额吉娜这一切?泠霜望着沉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夕阳,这样问自己。她知道额吉娜不会杀她,有谁会去毁去手中的‘筹码’?她也知道段潇鸣就快追上来了,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的恩仇与她何干,他们的厮杀与她何干,他们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想要积点阴德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那,是为了谁?为谁……
夕阳完全沉下了,最后一点余温瞬间褪去,黑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
一人,一月,立于荒原。
这样的安静,似乎是将流光退回到了混沌天地初开之时的太古时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有人,世上,只有她一人。
没有了贪嗔痴恨的世界,干净而纯粹,即使寂寞,却也甘甜。
泠霜身披薄毯,立于旷野,她该何去何从?
往东,是额吉娜去的方向,往东一直走一直走,那里有林海雪原,有鄂伦春,鄂温克,那里有白山黑水,森林覆盖在黑土地上,俯身用水瓢子一打,就能捞尾鱼上来。
往西,是段潇鸣将要来的方向,往那里走,不用过多久,就能回到拉沃,今后,袁泠霜还是袁泠霜,周朝的公主,段氏的王妃。或许将来,便是皇妃。
往南,就是故国土地,说不定走上几个月,便能到了故郡,然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大周子民,东躲西藏,逃避周室与段氏的两方追捕,一生都战战兢兢。
往北,再过一点,草原就没了,光秃秃的全是戈壁和沙漠,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那里荒凉恶劣,人迹罕至,除了前往漠北的商旅,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然而越过了沙漠,那里又会有何等景象呢?
或许,她可以效法唐史上的玄奘法师,前去西域,一路穷山恶水,到了灵山,一见我佛如来,问一问他,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物,尘埃何来?
问一问他,五蕴是否真空,色相是否真同,行深般若波罗蜜。
念诵数满一俱胝,离诸苦恼。
满二俱胝遍,五无间等一切罪障永尽无余。
三俱胝遍,证悟一切诸三昧门。
四俱胝遍获大闻持。
五俱胝遍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为何,她依旧业障缠身。佛不是度一切苦厄的吗?那,就先来度一度她吧!
西方既有佛陀,又怎知北方没有先知?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究竟涅槃?
泠霜朝着北边,步履徐软虚浮,一脚一脚,似踩在棉絮上头,下一步,便要倒下。
她要去问一问,是的,她必须要去问一问……将这些这么多年来她不明白的,都去问一问他……
生死何已两茫茫
泠霜缓缓地回复过知觉来,隐隐觉得怎么天地还是在颠簸。她略略疑惑了一瞬,额吉娜不是已经放了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又反悔了,把她又抓了回去。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刚想动一动麻木的腿,便被一声轻喝制住了:“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