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宝座(1)
用消毒药水搓洗完毕,并傲慢地接过护士递来的毛巾擦干双手后,财前五郎便叼着烟走出门诊室。
他挺着5尺6寸的昂藏身躯,迈着充满自信的步伐,走出长廊,来到中庭,往施工中的新馆工地走去。
占地9000坪的浪速大学医院建于昭和四年(1929),目前计划在由大理石圆柱架构的庄严旧馆旁,增建一栋楼高五层、面积1500坪的新馆。工程于去年9月开始动工,预定在今年9月完成。再过6个月即将竣工的建筑,被五层楼高的铁架和钢筋给牢牢围住,目前正进行至灌浆的阶段。
临床十六科将瓜分新馆的各诊察室和病房,南侧一楼最宽敞、最舒适的位置,已经依第一外科、第二外科、第一内科、第二内科、妇产科的顺序给预定了,因此,有几科势必搬进一整天都照不到阳光的阴暗北边,或是西晒强烈的西边院舍,而抽中这种下下签的正是教授权力不彰、最没有势力的科别。
这就是大学教学医院里的“权位建筑化法则”。即使在各科进驻的方圆2300坪的五层旧馆建筑里也是如此。正门大厅所在的一楼,离电梯、药局都很近的位置,是由浪速大学医院的招牌第一外科所占,至于牙科、眼科、放射科等教授没分量的科别,全窝在远离正门的阴暗角落。
财前再次将视线往新馆竣工后自己即将迁入的位置望去,五层楼高的钢筋建筑,这是二十几年来财前每天看并且已经看到腻的无聊风景。不过,这百般无趣的景色却在1年前摇身一变,对财前而言,它不再是无聊至极的风景了。
那是因为身为副教授的他总算熬出头,成为第一外科下届教授的热门人选。
外科主任东教授明年春天就要退休了。然而,东教授任满退休,并不代表财前副教授就可以直接递补,升等为教授。由临床十六科及基础十五学的31名教授所组成的医学院教授会,将投票表决东教授的位子由谁来接任。对东教授而言,这8年来,财前副教授一直是他的忠实左右手,东教授应该不会抛弃长年在背后支持他的财前而从其他大学另找继任人选。但问题是除了东教授以外,另外30名教授,他们的票会投给谁才是关键。
在外人眼里,国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和副教授在地位上的差别,或许只有一线之隔或一步之差。不过现实的情况是,教授和副教授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这种差别可以说不合理之至。这8年来,财前五郎一直屈从在这不合理的体制之下。
成员超过50名的外科医局有讲师两人、有薪助手18人,其他则全是无薪助手和研究生,而副教授扮演的角色就是这个大家庭的总管,负责处理所有大小杂务。换言之,所谓的“副教授”,尤其是那种无望在下届升等为教授的副教授,即所谓的“万年副教授”,必须一手包办所有杂务,做教授背后的无名英雄,扮演出力不讨好的角色。
东教授也在透过教授室的窗子眺望正在施工的新馆工地。
从东京国立东都大学的医学院毕业后,到36岁时他成为同一所大学医学院的副教授,46岁时他成为大阪浪速大学医学院的教授至今为止的这些岁月,他都一直秉持着“从容与威严”这个信念,它造就了东今日的仪表和地位。
该会竖起自己的半身铜像吧?
这时,一个女职员战战兢兢地把整叠邮件送来,放在大办公桌的角落,然后毕恭毕敬地行礼退下了。
他注意到烟灰缸旁摆着一本已经拆封的周刊。
拆开的封条上写着“浪速大学附属医院第一外科公启”,似乎是刚刚那名女职员放在这里的。他二话不说地翻开书页,突然,他的视线僵住了。
上面出现巨大特写——一脸精悍的财前五郎身着手术衣,正在手术室里执行食道癌手术,而旁边打着斗大的标题“施展魔法的手术刀,食道外科的新权威”。###然觉得眼睛好像揉进灰尘似的,有说不出的刺眼。
阴影般的东西在东的胸口慢慢扩大。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辛苦树立起的浪速大学医院第一外科的声誉,如今只因这个家伙在自己手下当了8年的副教授,就必须毫无条件地把一切让给他……
财前进来后,东拿起刚才那本周刊,在财前的面前摊开。
“这是你的照片哟,旁边还有‘施展魔法的手术刀,食道外科的新权威’的斗大标题,看来你也很厉害嘛!”
“那是杂志社自己乱写的,我没想到他们的报道会这么夸张。因为它不是医学的专门杂志,再加上当时教授您正好出差,我一时疏忽,才会答应了他们的采访。”
为了判断财前的反应是不是真心的,东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出精光,在东面前正襟危坐的财前,散发出与其言行不符的极度自信,是个让人唬不倒的外科医生……
窥视宝座(2)
在对财前草草进行一番斥责后,东离开了办公室。
财前五郎看着自己那穿着手术衣、戴着橡皮手套、手握手术刀的大特写,加上“食道外科的新权威”的斗大标题,这让他的眼睛泛起一阵温热的快感。突然,他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大学医院流传下来的教学伦理……”财前喃喃自语,好像要把刚刚东讲的话吐掉似的。他把那本周刊塞进口袋,一脚勾开教授室的门。
财前走出医院的正门,往御堂筋的方向走去,来到大阪车站前的中央邮局。
每个月一次,他都会从月入57000元的副教授薪水里抽出两万,给独自住在冈山乡下的寡母寄去,这时,财前的心里总会想起从前那段贫穷的岁月。
小学毕业那年,身为小学教员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身亡,从国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他都是靠父亲的抚恤金、母亲做家庭手工的工钱、自己的奖学金升的学。进入浪速大学医学院就读后,财前开始接受邻居开业医生村井清惠的捐助,然后才能顺利把书念完。村井清惠是村里的大善人,和岳父财前又一是大阪医专的同学。就在财前从医学院毕业,担任助手的第五年,看好他前途的财前家招了他做女婿。
走出邮局, 财前拦下出租车,往南奔驰而去。
“五郎,你怎么那么久没来?也不通知人家一声……”财前的情妇庆子披着大红睡袍,嘴里叼着烟,不温不火地说道。
财前费力地挪动酒精发作的身体,脱下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领带,重重地坐到庆子身旁。
接着他把今天的郁闷说了出来。
庆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频频点头。
“在实力上,我有绝对的自信,不过这个世界凭借的不光只是实力,谁能当上教授得由教授会投票决定。选票这种东西,不管到哪里都是瞬息万变的,就连医学界也不例外。”
“你年轻的时候是个穷学生,因为从黑川五郎变成财前五郎,也就是入赘堂岛的财前妇产科诊所,娶了人家的独生女后才变得尊贵起来,也因此,你的心机已不复穷学生时代的深沉,全身散发着自信满满的活力,这是很危险的。”这很像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而从女子医大辍学的庆子会讲的话。不过,财前一听到“入赘”两字,就马上面露不悦。
“所以,五郎无论如何你都要当成教授,万一不成功的话,你在财前家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他们把你当成准教授的绩优股。就连我也是一样,你按月给我两万,剩下的我自己去赚,我之所以愿意当你自食其力的情妇,也是因为看准了你是未来的教授。”
说完,庆子便脱下自己的内衣,姿态放荡地倒卧在床上。
东套上白袍,往第一外科专属的三楼南侧病房走去。30名左右的医局成员摆出皇帝巡行的阵仗,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东来到三楼的医务室,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