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恹恹地耷拉着,没有丝毫变化。淙淙厌恶地看着,它们是多么丑陋,令春迟看起来像一个行动迟缓的中年妇人。
淙淙终于无法忍受,说:
“我问过一个有经验的土著妇女,她有办法可以将孩子拿掉,即使孩子已经很大了……”
春迟怔住了。她多么希望淙淙可以让她好好地洗一个澡。然而,始终是这样的,淙淙从未给过她片刻的安宁。她用力推开淙淙:
“我会和它一起死的。”
淙淙望着她,她黯淡的脸颊已经涨红了,果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神情。淙淙知道,春迟一定做得出来。
她心灰意冷,丢下春迟,夺门而去。
14
淙淙不辞而别。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地走掉。
走之前的那个夜晚,淙淙走到院子里,挥着斧头,砍倒了所有曼陀罗花。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片翻腾挣扎的火海。钟潜就站在她的身后,而她却没有察觉。次日清早,钟潜就发现淙淙的床榻空着,也没有半丝余热,想来是凌晨时分就上路了。似乎没有带走什么,一切都还在,但船屋却分明是一片冰冷的废墟了。
最令钟潜难过的是,淙淙没有留给他一句话——她是一点也不留恋他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去找她。他跑遍岛上各处寻找,向船上的歌妓们打听,都没有收获。若是淙淙有意躲藏,那是无论如何也寻不着她的。钟潜终于体会到了那种绝望,想必当年淙淙寻找春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他找得筋疲力尽,想起春迟,又折回船屋。
春迟久久地坐在床边,守着她那在静默中悄悄生长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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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了很久,淙淙都没有从外面走进来。她几乎可以确定,淙淙已经离开了这里。她终究还是没有原谅她。这个结果早在春迟的意料之中,但淙淙当真这样离她而去,春迟心中还是有几分失落。
春迟沿着墙根走到院子里,她听到钟潜的声音。
“你是要去找她吗?”钟潜打算阻止她。
“不,我需要一些贝壳。你可以帮我吗?”
她的语气坚定而恳切,钟潜无法拒绝。
可能因为太累了,他缓缓从门槛上坐下来,将头靠在墙上。她站在那儿,又没有穿鞋子。淙淙给她准备了鞋子,可是她就是不穿。赤红的双脚似乎故意曝露在外面,惹人心疼。他忽然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但这显然太唐突了。他们还很生疏。他对她的熟悉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也是喜欢春迟的。
在这么疲惫的时刻,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做、去想,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春迟;而她也是这样静静的,像一幅画一样,真好。
春迟不似淙淙那样惊艳。她有中国女子的细眉凤眼、小尖下巴、浓密的头发,乍一看去,就像小时候钟潜在乡下看到的漂亮姑娘一样,没什么特别。但那些姑娘只是清秀,而春迟更多几分坚硬,苦难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令人尊敬并且怜惜。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就是他小时候在村头的庙堂里拜过的那尊观音像。早年,除了祖母,只有那尊塑像给过他些许母性的慈爱。年少时茫然的他曾匍匐在观音像的脚下,祈求仙人用点着圣水的手指为他指明方向。后来他离开了乡下,来到城里,生活多了几分色泽,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尊塑像。现在他从春迟的身上看出那朵隐没在菩萨像里的湿漉漉的莲花。
她天生富有的母性,溢着拯救的光。他坐在门槛上,一直望着她,直到满天星光,他的内心重又充满了盼望。
他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对她说:
“你解开这些缠在身上的布吧,以后再也不必这样藏着了。你不用出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春迟向后退了一步。
她尚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阉人,对他十分警惕。
他看着她那副惶惶的样子,苦笑起来——内心却又很是满足,从没有女人害怕过他。
15
钟潜的生活忽然变得很忙碌。寻找淙淙,还要照顾春迟。日子又一天天快了起来,他每天天还没亮就为春迟把饭做好,然后出海去。捞贝壳,打听淙淙的下落,直到太阳下山,他带着贝壳和几条捕来的红鲷鱼上岸了。他提着鱼往回走,下过小雨的地面已经干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日辉已经散尽,月亮露出小半个脸。赤道上的月亮,弧度与别处是不同的,更加饱满,所以格外美。他心情愉快,小声地哼起歌来,是在船上时从歌女那里学来的小曲儿。他原本以为,再唱起这些歌,一定会想起淙淙,很难过。可是带着旧日气息的歌也未能敌过此刻的好心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快就从淙淙离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