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前面?”相国的声音从后面的大车里传出来。
公子微微横过马头,遮住了我。身边的梓博说,“回相爷,不相干。”
相国忽然自己拉开了帘子,他黑脸的眼睛像烧红的煤,喷着火射在我脸上。
“果然是你?”
公子不及反应,相国已跨出了大车,我从未见过相国如此,一向山岳般稳定的身躯到处都在抖颤,像寒风中的大树抖颤枝叶,他刷一下从梓博腰间抽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这个孽障!你在一天,他们全都不得安生!”
梓博的剑很重,如斧一样沉重的压在我肩上。我被他的震怒弄得全身发麻,心里隐约知道其中有重大误会,相国一向对我有疑心。公子这时扶住他父亲。
“父亲息怒。此事决不可是麝奴所为。”
“不是她是哪个?还有何人得你如此信任?”相国手臂沉重的挥出去,指一指附近山头那些伫立不动的士兵。
“这些人不是她招来的?不是她勾结了吕惠卿?你若不是妇人之仁,容她活到今日,哪有这样的事变?我一世清誉毁尽事小,牵连众多事大,你倒如今还是护着她?”
原来他们早注意到这满坡的人众,嗯,那些人已明目张胆,焉有注意不到的?他们只是不屑,因为心中无鬼。
公子仍挡着相国。“今日事重点不在此。府中有钦差过来,大家先把这一节了了,我再随父亲进宫。”
“不用进宫了。”执令官已走了过来,“相国大人好清闲。大伙儿找你不见,等你不来,相国与公子倒在这里赏花吹风。”
相国见到执令官大人,立刻又恢复了气度,他沉着脸,不理对方的揶揄,只说,“大人前来宣旨,宣的什么旨?”
执令官两道长眉竖起,他将手往后一伸,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将盛放圣旨的盘子递上。他手托那卷黄轴,厉声说,“相国府好大气派,来了半日,既无香案,亦不跪拜。我看这造反的名头,可并没有白安。”
相国微微冷笑,身躯挺立不动,这一刻的相国又不屑,又冷峭,倒是跟公子好生相像。执令官上前一步,大声说,“王介甫!你拒不接旨?你可认罪?”
“无罪。”
“你不知罪?”
“无罪。”
我心中暗暗喝彩,拗相公名不虚传,犟也有犟的好处,相国被惹出了牛脾气,这一回杠起来,可煞是精彩。
执令官也没想到相国有这一表现,脸色也白了,结结巴巴只是说,“这……这可不是真反了么?”
相国反手指一指后面。“贼佞鼠辈,也能来此成事?咱父子一不犯法,二不抗旨,哪条律法也不该受这等侮辱!”
执令官似乎才发现周围有人似的,扫一扫那些人,也颇为吃惊,他看一眼身边的邵阳,邵阳脸上也有惊愕。这时候吕锦阑等人过来了,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看着一众人等,既不帮腔,也不发言。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埋伏着的不速之客,是吕锦阑的人,他们……压根儿不是奉旨,他们就是来……
邵阳等人也似乎明白了,吕锦阑懒洋洋的靠在一旁,似乎事不关己,但他情绪激动,再怎样也按不住心中的潮涌,终于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你也有今天……你上欺天子,下辱百姓,任人唯亲,六亲不认,你也有今天?”他笑得站立不稳,笑得眼泪口沫都出来,扶着树。
公子冷冷的瞧着他。
吕锦阑身子摇摆着,看着公子,“还有你,王元泽。”他拿袖子擦着眼睛,“你自来目空一切,什么七步成诗,什么嵇康在世,可想得到今天?你伟大的父亲,你们了不起的新政,全是他妈的狗屁!狗屁!!”他疯狂大笑,破口大骂,歇斯底里,这个人看上去,下一步就要疯癫。
“你疯了,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公子说,“你赶紧回家去。再也不要出来。”
“你眼里看得起谁?”吕锦阑继续说,喘息着,“谁在你眼中算回事?尊贵的公子雱?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瞧不起世人,你以为你能干一番大事,你以为你能兼济天下?瞧瞧你今天的处境,你自身难保,你能救的出谁?”
“这是怎么回事?”执令官终于忍无可忍,“吕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了这许多兵来,这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今日要抄了这相国府……”吕锦阑喘了口气说,“至于其他的意思,今日我命也是不要了,这些人……”他指一指山头上那些兵士,“都是死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新法害得家破人亡的,还不起租子,卖了田地,卖了孩子……今日大家就做个绝的,把命送在这儿,一了百了!”
“你别发疯!枉自送了命!”执令官大声说,“吕公子,我和你父素来交情不错,我敬重吕大人为人刚正清廉,他上月病逝,我也痛心不已……但天意如此,我辈又能如何?你可别一念之差,回不了头!”
“回什么头?新政如虎,吃人不吐骨肉,谁能回得了头?”吕锦阑双眼血红,“我父不过讲了几句公道话,就被贬西北苦寒之地,客死异乡?”
“父亲当日是有过激,但你跟从吕惠卿那小人,无异于助纣为虐。”公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