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兴许承乾宫送去的吃食,咸福宫里都扔掉了,温妃娘娘当然就没吃过。”
“扔掉?”
环春苦笑:“您眼里的世界清明美好,温妃娘娘和咸福宫里的人可不一样。”
岚琪明白了,却笑着纠正环春的话说:“我眼里的世界,早不如从前清明,但依旧很美好,我看见一片枯叶都觉得别致,很少悲春伤秋,可你家万岁爷,却说我是没心没肺,想想就可气。”
环春见她笑容灿烂,提起皇帝就满目光芒,心里欢喜又好笑,只管自己收拾东西,而等她忙停顿了,绿珠几人也疯玩了回来,被环春狠狠骂了一顿,四人都被撵出去在屋檐下罚站,本以为还能跟主子撒个娇,没想到岚琪却趴在窗口笑她们活该。
直等端嫔几人回来,瞧见四个人插蜡烛似的站在外面,冻得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才让进来烤烤火,说岚琪也会折腾人了,可等环春将缘故说了,端嫔也不免嗔怪:“年节里总时不时有人来,你们主子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旁人可怎么看待钟粹宫的规矩?过了年随便你们玩,这几天可要殷勤些做事才好。”
绿珠几人也不敢顶嘴,生怕再惹怒了环春,烤暖了身子散去做事,这边端嫔和布贵人说起太皇太后和小阿哥,纯禧和端静叽叽喳喳地说弟弟可爱,端静还比划着说:“弟弟的胳膊这么粗,比我的还要粗,他尿湿了嬷嬷给换尿布,我瞧见他的腿上是一圈儿一圈儿的肉。”
岚琪笑得眼眉弯弯,昨天在午门城楼上乳母抱来,隔着襁褓也摸得着儿子胖乎乎的身体,早不是被抱走那天的模样,这孩子日日夜夜都在长大,真怕自己再隔些日子,要认不得了。
之后布贵人领俩闺女去洗手换衣裳,端嫔留步没走,是问岚琪:“温妃娘娘来和你说些什么?你不要怪姐姐我多事,还是想劝着你,温妃娘娘那样的,咱们惹不起,她心思那么深,岂是你我能比的?”
岚琪也连连点头:“臣妾心里有分寸。”
端嫔知道她聪明,不再啰嗦,但是又不得不提另一件事,叹息说:“才刚在慈宁宫听见阿哥所的人去回话,万黼阿哥不大好了,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次的事害的,虽然太医们都说是隐疾。”
“那之后就一直说不好,太医们眼下这样讲,怕是真没多少日子了。”想着宫里又要有一个小生命不久于人世,初为人母的岚琪比以往更觉得心酸可怜,更加惦记慈宁宫里自己的亲骨肉,也心疼玄烨又要失去一个儿子。
“当年我赶去阿哥所时,小公主已经没气了。”回忆往昔,端嫔脸上又见悲容,“算我多事也好,心想若能求得恩典,让那拉常在陪陪小阿哥也好,可偏偏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也不知忌讳不忌讳,怕我去说了,反而被怪多事。”
岚琪心善,“过几日臣妾就能出门了,若去了慈宁宫,臣妾找机会跟苏麻喇嬷嬷说一说。”
端嫔忙解释:“你可别误会,我不是来撺掇你去说,是真在乎这事儿妥不妥当,毕竟那拉常在肚子里正怀着。”
岚琪知道端嫔不是那种人,自己也是真心疼万黼那孩子,不想他孤零零地在阿哥所里结束短暂的生命,哄了端嫔说:“娘娘的心意臣妾明白,您若多想了,咱们也没意思了。”
端嫔释怀,与她说些孩子的事,正拿做着的虎头鞋来瞧瞧针线,突然听见端静大哭,小人儿哭着跑来扑在端嫔怀里,说额娘打她手心,等布贵人领着纯禧过来,抱着纯禧给两人看,小丫头竟然为了跟姐姐抢点心把纯禧的脸都划破了。
布贵人虽然时常偏心亲生女儿,也非不讲道理的溺爱,这会子虎着脸训斥端静,吓得小公主大哭大闹,纯禧倒是很有姐姐的样子,拉着布贵人说她没事。
纯禧公主七岁了,端嫔的女儿若还在,也是这个年纪,而纯禧毕竟是恭亲王的女儿,长得不像玄烨,也不可能像端嫔,荣宪和端静姐妹俩虽不同母,可眼眉神似,平时还不明显,三个孩子在一起时,大姐姐就和妹妹们很不一样。
岚琪对端静是宠爱,对纯禧则多些心疼,七岁的女娃娃已经懂事,她体谅端嫔这个额娘的心情,也在乎端静是布贵人亲生的女儿,有一回独自和岚琪在一起时,悄悄轻声问她过节时恭亲王府里的婶母们会不会进宫。
原来这孩子一直知道自己是王府里的郡主,在她心里,还有一个亲额娘在,可是她跟岚琪说,端嫔对自己很好,她不能想着亲额娘,又伤了额娘的心,所以求岚琪不要对别人讲,她只想过节时,如果恭亲王府的婶母们进宫,她能远远地看一眼。
这会儿端静又哭又闹,小丫头脾气见长,布贵人没耐心了唬她要打屁股,结果更加哭得撕心裂肺,岚琪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端嫔只能把孩子抱走,布贵人想想又舍不得女儿哭,不多久也跟着出去。
环春拿了药箱来给纯禧擦伤口,只是耳朵下被指甲划了一道口子,头发遮一遮也看不见,纯禧安静地窝在岚琪怀里,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妹妹哭声传来的地方,眼底不知在憧憬什么。若是从前,岚琪未必猜得出来,这会儿她也做额娘了,就想是不是这孩子在羡慕妹妹有亲额娘在身边。
心下一动,哄着纯禧耳语几句,小丫头两眼放光,不思议地看着岚琪,她伸出手和纯禧打勾勾,笑着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就没有下一回了,咱们纯禧最懂事对不对?”
小闺女心花怒放,搂着岚琪重重亲了几口,不多久回端嫔那里去,只等着岚琪实现她的愿望。
之后一整天,岚琪都忙着给小阿哥做虎头鞋,数着腊月十五过了就能去亲自给儿子穿上,不觉时光流逝,耳听得承乾宫古琴悠扬,才惊觉一天过去,前头大概是玄烨已经来了。
环春知道她要做针线,点了好些蜡烛油灯把屋子里照得通亮,见岚琪昂首听古琴出神,才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琴声一声狰狞巨响后,戛然而止,直震得人心里发慌。
“怎么了?”岚琪自言自语,手里的针不小心扎在指间,疼得她蹙眉,咬着手指吸吮血珠子,环春便来缴了针线让明日白天再做,她也不勉强,但心里悬得很,终于忍不住,头一回主动让环春去打听承乾宫里出了什么事,自从开始听佟贵妃弹琴,这么久以来,她渐渐能听出琴声里的情绪了,方才那一声狰狞,让她很不安。
环春领命去打听,不多时回来,神奇地说:“您怎么就知道有事?奴婢听说是皇上今晚不过来了,贵妃娘娘在发脾气,好像有小宫女犯了错正挨罚。”
岚琪哦了一声,可环春之后的话才真正让她心惊,没想到玄烨不来承乾宫,却是去了咸福宫,竟没来由地抱怨:“昨儿说去翊坤宫,结果来了承乾宫,今天又突然丢下这边跑去咸福宫,皇上是嫌这宫里还不够热闹,过年过节地勾人打架斗嘴才好吧。”
环春笑:“您这话可说不得。”
岚琪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他就做得了?”
环春凑过来问:“您这是替贵妃娘娘吃醋呢,还是自己心里酸溜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