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妃说:“说真的,你不需要那玩意儿。”羿说:“那它一定永远管用。”宓妃说:“不,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就像你说的那玩意儿也只能管用一阵一样。”羿说:“这不好,听起来去天堂就像一次判决。”宓妃说:“就算这是判决,也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判决。”羿说:“不,谁也不能逼我去任何地方,就算去天堂也一样,否则,这倒像一条绝路。”伏羲说:“这是我听到得最狂妄的话,但你说对了,天堂是一条绝路,只不过那里静止的时间中停留着永恒的繁华。”羿说:“但我希望来去自如。”伏羲说:“也许当大地再过五百年,你会有风和雷一样的自如。”羿说:“我等不了那么久。”宓妃说:“魔王呀,你现在去地府一定来去自如,那儿饱受煎熬的鬼魂们也是永生的。”伏羲说:“说得好。”羿说:“反正我还要回来。”伏羲说:“你为何想回来?”宓妃说:“他想把所有女人都带上去。”羿说:“我听说早先黄帝可是带了一大家子人,而你知道,我也是天子啊。”伏羲说:“可惜我只能带你上去一次,而你上天国会把很多神灵吓得够呛,因为你正像一个魔王。”羿说:“没有我爬不上去的山。”伏羲说:“你带着天真的贪婪,我看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宓妃这时生气地说:“你记住,我不会陪你下来的,而且你下来恐怕就无法再上去。”羿笑着说:“这又是一个威胁,但你知道,我从来不吃这一套。我会上去,还会再上去——就像我不需要那玩意儿也能对付永生的女神一样。”
3。
羿第一次看见伏羲是在刺杀河伯的前一天黄昏,他小时候丢失的玩具又出现了,那只蜘蛛风筝在山林边缘的树杈上空掠过,他追到一个小山岗上看见了一个坐在飞毯上的人。他起初以为这是炼的鬼魂,但仔细一瞅这是个慈祥的老头儿,他的灰色胡子大概留了有一万年了,梳成了很多小辫一直盘绕到肚子上,脸膛像青铜器一样永恒矍铄,身上穿着一件兜风的藏青色的大袍子,袍子外面还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显得斑驳破旧,但是在闪闪发光。那只蜘蛛就在他头顶上空飘着,眼睛闪动个不停。羿跟这老头对视了一会儿,就知道他是伏羲。他笑呵呵地向说:“我尊敬你,因为你救过蚩尤人的命。”伏羲说:“咱们可是很有缘分呐。”羿说:“你一定是来帮我的,为了你的女儿。”伏羲说:“麻烦你啦。”羿说:“这事值得干,因为你女儿是个让人发疯的大珍珠!”伏羲叹气说:“是啊,我从来就管不了她。”羿爽朗地笑起来,他觉得老头儿不错,没有巫师们说得那么神秘和邪乎。他说:“你把风筝借我就行了。”伏羲给了他风筝,接着又告诉他使用扶桑杖的方法,他说用这个方法能让木杖变成向太阳一样热烈的扶桑树,使河伯从水里出来。羿忍不住说:“你怎么不自己去救你的女儿?”伏羲说:“我能救人,但不能除害。”羿说:“听说你能拯救世界呢。”伏羲说:“世界从不需要拯救,需要拯救的是狂妄的人。”羿认为这话说得有道理,他在告辞之前说:“我们还会见面的,因为我和您要成为一家人了。”伏羲自言自语地说:“是啊,你们两个凑到一起还能干什么呢?”
两天后伏羲和宓妃父女在河伯的贝壳宫殿上团聚了。他们能诉说的分离的历史能追溯到大禹治水之前,不过时间在他们那儿大概是用地壳变迁的年头计算的,因此这对神圣父女看上去只分别了几个月。宓妃一见面就把她的父亲数落了一通,她说他现在的形象很差劲,身上的袍子早该换了,那件披风上的洞多得可以当渔网捞鱼,脸也好像从来没有好好洗过,“你可真给我丢人,”她说,“瞧瞧你的胡子,都能让全世界的鸟在里面孵蛋了。”伏羲像所有老父亲那样幸福地让女儿训斥了一顿,最后俯首帖耳地去洗了一次澡。晚餐后,当他跟羿说话的时候,宓妃委身他膝下给他的胡须重新编织了一把小辫。他们这样其乐融融地唠叨了一些家常话,离开之前伏羲对羿说,她女儿每次求到他的时候才会这么乖。羿问宓妃求他什么事,伏羲笑着说:“还能有什么?她当然是要我在昆仑山上的房产,那可是真正的好房子,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对我女儿客气很多。”他说完就愉快地走了,以便给他的女儿和男友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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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羿以胜利者的姿态抱着宓妃迈进了河伯的寝宫。那个既好色又虚荣的真龙天子看来比他更会享受,卧房内布满发出糜烂光辉的珍珠和水晶,床被装饰成了一朵珠光宝气的大莲花,它可以按照主人的指示开合,花瓣内侧是一面面柔和的银镜子和香艳逼真的春宫画,除此之外大概还有许多难以想象的复杂玩艺无法辨认。羿在对这一切感到头晕眼花之前爬上了宓妃和她的前夫的豪华大床,跟这个风情万种的迷人尤物天翻地覆地折腾了一夜,差点让这个浮在水面的宫殿又沉到水底。第二天羿面带嘲讽地询问宓妃她跟河伯在这张床上是否也同样高兴,宓妃反唇相讥地笑着说:“那是你难以想象的。”她说完这话感到一阵悲伤和恶心,这阵悲伤和恶心随即又变成了难以收拾的恼怒,只有砸碎东西才能解脱。她把她能举起来的所有东西摔得肢体狼藉,把所有罕见的珍珠和有记忆魔法的大水晶扔得满地都是,那些无价之宝霎时到处呻吟。羿发现摧毁这个寻欢作乐的笼子比寻欢作乐本身更为痛快,他于是跳起来加入这场破坏行动。他掀翻了那张大床,把它砸成凄惨的花瓣,接着拆掉了所有的窗户,踢烂每一扇门,又举着扶桑杖把那些巨大的香炉、玉器、雕像统统捣毁。整个卧房变成了盛满风暴的仓库后,两个人这时才舒畅起来,但停止这场破坏已经不可能了。他们把宫殿里的所有仆人都驱赶下水,兴高采烈地手挽着手继续逐屋逐户地进行扫荡,最后没有什么好砸的了,羿把扶桑杖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冲烂了整座宫殿的天棚。他们冲着大贝壳穹顶露出的大洞和伸出去的大树欢笑了好一阵子,接着心有默契地找了一个垫子躺下了,相视一笑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脱光衣服,在阳光照耀的大树下和被他们亲手摧毁的废墟上尽情地翻滚了一通。玩够了之后,这个奢华、腐朽、妖艳和邪恶的白色宫殿被沉到了湖底。
昆仑山·归宿(4)
从盐泽回来时,他们在洛水源头的绛树湖畔住了几天,羿对这个梦幻般的地方流连忘返,但宓妃开始为去昆仑山做准备,这种准备对她来说是一次一劳永逸的大迁徙式的搬家,而在羿眼里则是一次短期旅游。他们的未来在一种日夜贪欢行乐又互相满不在乎的气氛中开始变得不太确定。羿的问题是,他从未觉得昆仑山有多么遥远,也不觉得伏羲带他飞上天国的机会是唯一的,他坦率地对伏羲父女说他有至少好几个女人和一个儿子需要照顾,所以倘若天国让他感到舒坦的话,他得把他们一起弄上去;另外,作为天子,他怎么也得对他的臣子们交待一声,因为一个人要是升天了那就谁也找不到了,别人会以为他死了,那天下可就乱了套。伏羲对他的这一大套理由不置可否,他是个从来不去勉强别人的神,他只是好奇地询问了一下羿打算把她的女儿排到他众多老婆当中的第几名,羿说她要是运气好的话能排到第三名,不过他认为这种排名其实无所谓,伏羲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还祝愿他能有这个好运气。那几天羿私下里把伏羲干脆称为“老丈人”。有一天他和宓妃在午餐前的餐桌上开胃般地恣意淫乐了一番之后,他提上裤子大咧咧地对宓妃说,他很高兴能有一个具有神圣名声却又通情达理的老丈人。宓妃那工夫一边把松垮的裙子放下来,一边收起了风骚迷荡的脸孔,她端正地坐到桌子那头对他的话进行了十分不屑的反击。
她说:“你最好醒醒,我可没答应做你的女人。”
羿说:“我可没逼着你答应,但你自己说的话不能不算数。”
宓妃说:“要是你在干我的时候听见我说了什么,那不是我想说的,而是你想听的。”
羿说:“那你就等着成天说吧,据我所知,女人很容易养成服从男人的习惯。”
宓妃说:“你喜欢做梦那是你的事。”
羿说:“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就成天呆在我梦里好了。”
宓妃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哪个男人装进笼子里了。”
羿说:“你不需要笼子,只需要一根大鞭子。”
宓妃说:“吹嘘吧,反正我听不了多久了。”
羿说:“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件事。”
4。
羽祝和闻观的爱情在这块绚烂夸张的天地间有了很大的进展。自打闻观在羽烛的怀里哭了一场之后,他们开始迷恋互相拥抱——从早到晚,只要不被打扰和让非处理不可的事情占去时间,剩下的时候他们都会让身体挨在一起。重逢的头一个晚上他们就住在河伯的宫殿里——女孩儿的房间在宓妃的隔壁,与宓妃的寝宫完全不同,那里只有简单朴素的陈设和一张床,除了一池子开在水草里的花之外,所有一切都是皎洁无瑕的玉色,清白得谁也想象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晚餐之后他们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分手了,但是夜幕刚刚降临,两颗脆弱的心脏就受到了双重折磨,因为他们在自我煎熬的时候同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剧痛。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又来到分手的地方,闻观打开门时,羽烛正好已经站在那儿了,他们一声不响地拉着手进了漆黑的房里,就像两个冰冷的孩子为了取暖一样互相拥抱。他们就这样头脑简单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又毫无睡意,一阵冷一阵热,起初像两块冻在一起的冰,冷得牙齿打颤,后来又像两条缠在一起想要褪皮的蛇,热得骨头里汗水直流。但是他们的灵魂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们准备就这样躺下去。为了对付身体里像被无数黄蜂蛰咬一样的灼痛感,他们心照不宣地说了一句话:“我们得睡觉了。”就在这时,整个宫殿开始颤悠,桌子上的玉石瓶子叮咚做响,墙壁和柱子绽开簌簌发抖的裂纹,隔壁的屋子里传来羿和宓妃撒欢的动物一般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声,这阵放肆的喧闹一下子让屋子这边的金童玉女头皮发麻,浑身酥软。羽烛望着幽暗中的天棚咕哝着说:“我的天呐,我们会跟着遭殃的。”这时,女孩儿突然用嘴紧紧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头,从他们脚下戏剧性地飞起一张粉白色的大被子,就像一朵云彩似的把他们罩住了,世界霎时又安静下来。随着杂乱热烈的喘息和血管里泡沫翻涌的声音,这张暖烘烘的被窝里变成了燃烧着篝火的山洞,他们重逢后第一次互相凝视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与他们的爱情无关的害臊和渴望。女孩儿说:“也许像他们那样就可以忘掉坏的记忆。”这话把他俩都说得眼泪汪汪。羽烛说:“我想告诉你,你现在变得更美丽了。”女孩儿说:“你还会看不见我么?”羽烛说:“我不会再变成瞎子了,因为生命是短促的。”他开始给她脱衣服,女孩儿跟着也动作起来,本能像清泉一样自然流露,天性难以遏制地荡漾出来,他们一点也不费力地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在那一刹那都感激涕零。闻观的动作灵巧而又纯熟,她毫不掩饰她从不幸的噩梦中获得的那些经验,并且毫无保留地运用它们,羽烛沉浸在孤独凉爽的天堂里,没有感到他的爱情有一点遗憾。
这个闸门儿一开,金子般的羽烛和冰肌玉肤的闻观就体会到他们以前对肉欲的无知是多么难能可贵了,他们天真的那一部分心灵还指望自己能够节制这股放开的潮水,但是更天真的那一部分身体还是让他们变成了喜欢在床单上滑水的小动物。他们缺乏意志力地过了这个不眠之夜。天亮时,两个人尽管在被窝里互相捂着耳朵接吻,但还是被隔壁那对儿疯狂的邻居摔东西和拆房子的巨大动静给搅了一次亲昵的行动。后来他们担心起隔壁那两个人的生命安全,就起了床过去敲门,结果整扇门都被从里面拽掉了,羿和宓妃穿着撒满珍珠粉和灰尘的大袍子,他们一个叉着腰,一个手搭着另一人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出现在这对儿吃惊的金童玉女面前。羽烛朝屋子里看了看,说:“你们在干什么?”宓妃说:“我们都要面对未来。”然后她看了看闻观,在羿的耳边小声说:“他们交欢啦。”羿盯着他们俩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精神振奋地说:“恭喜你们!等我回去在王宫里给你俩补办喜事!”
昆仑山·归宿(5)
羽烛和闻观在泰华山脚下商量了羿的那个提议。闻观说,从羲和到河伯还有西王母,甚至还有她的父亲,她背叛了很多神祗和祖宗,她已经不能回到天上去了,她要是嫁人的话,看来只能嫁给一个蚩尤人了。羽烛说,他觉得自己在天堂里。闻观说她也有一样的感觉。当他们从盐泽回来后,闻观问羽烛为什么对他父亲升入天国的事情显得漠不关心。羽烛说,他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名字叫浪的蚩尤人,但是这个人以及后来他变成的炼,对他的母亲都没有尽到责任,正是由于这样神鬼难辨的父亲,他才失去一个健康美丽的母亲。闻观被这个故事感动得直哭,不过她还是说,羽烛的母亲在照镜子的时候也许是最幸福的时候。羽烛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5。
羽烛急于跟闻观回到嵩山,但他只能更耐心一些,因为河伯的宫殿里还有几十个被称为“河妾”的可怜姑娘需要他一起带走,这些美人儿的家散布在中原各处,甚至还有一些来自扶桑岛,不过她们已经打定主意跟着解救她们的蚩尤人做牛做马了。事情一拍即合——这是她们难以抗拒的美貌带来的必然结果——猎手中的大力士兄弟鸟生和鱼生率先挑了两个他们最满意的,其他四个蚩尤猎手也各自找到了他们的相好。姑娘们虽然不会成为蚩尤人的妻子,但也不必担心像奴隶那么悲惨,因为蚩尤猎手有豢养这种可爱猎物的风俗。就这样,六个猎手分了六个姑娘,其他姑娘回去以后将在有战功的猎手们中间进行分配。除了这群女人之外,猎手们还收缴了几大箱子金银珠宝——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艘大点儿的船才能结束这次旅行。羽烛命令六个蚩尤猎手造一艘行驶迅速的船,这艘船造了十来天,造好后伏羲特意在船上施了一个魔法,以保证它可以平稳地用远远超过水流的速度行驶。
到了分别的时候,羿来到湖边送羽烛他们,他对羽烛说:“你回去后住在我的宫里,装成养病的样子,有必要的话你就带着面具去打猎,让中原人以为我还在阳都。”羽烛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羿说他从几个被俘获的水妖那里听说了他的兄弟辉芒被谋害的另一种说法,虽然他对水妖的说法有怀疑,但他还是要预防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谋反,特别是要避免有穹人和蚩尤人发生冲突。羽烛对他交代的事情表示厌烦,但事关蚩尤人的安定,他还是答应了,他说:“我没有多少耐心冒充你,你最好快点回来。”羿说他会回来的。羽烛又说:“我回去怎么对恒娥说这些事情?”羿说:“我去昆仑山,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她还会为此感谢我的。”
羽烛和闻观一行人坐着伏羲施了咒语的快船当天晚上就回到了中原,他们带着冒险成功的骄傲和满载而归的喜悦在嵩山北麓靠岸。在那里休息到深夜,一队猎手和几辆马车来接他们。他们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