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自己无颜与你相见,只是这一次,的确是有求于你。毕竟兰璋你也唤了我多年父亲,即便没有生恩,也有养育的情分在。这些年来,我待你的确是尽心尽力了,你学得很好,不曾辜负我的期望,若你在平远侯府,未必能有今日的成就,不是吗?”
即便是到了此刻,魏恒提起平远侯府,语气里仍带着一丝轻蔑。
魏玠抬起眼,轻笑一声,说道:“郡公说的是。”
魏恒继续道:“你阿娘是魏氏的人,她当初嫁与平远侯并非出自她本意,死后也不该与她同眠,莫要让卑贱之人扰了她的清静。”
卑贱之人是指谁已经不言而喻,魏玠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觉得好笑,出声问他:“郡公的意思,是想在离世后与我母亲同穴而眠?”
魏恒沉默着没有否认,魏玠继续道:“郡公已有家室,大夫人是郡公发妻,与妹妹共葬不合礼数。”
魏恒立刻道:“我不在乎这些虚礼,既然生前不能与她厮守,死后何必再有所顾忌。”
平日里常用礼法教条约束族人,如今轮到了自己,却将道德与操守抛之脑后。
兴许是也知晓自己的言行可笑,魏恒别开了脸。说道:“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魏玠缓缓道:“郡公还不清醒吗?侯夫人若是心中有你,何至于忧郁离世,又何至于对你欺瞒我的身世,必定是爱极了平远侯,才不惜一切留下他的子嗣……”
魏恒猛地打断他:“住口,你怎敢妄议她与我的情意!”
“所谓情意,只是郡公一人之言,并无旁人佐证。你与她的身份天差地别,即便受你哄骗强迫,侯夫人也不敢轻易反抗,兴许连下嫁平远侯,也是她为了逃离你匆忙中做出的决定。两情相悦,未必不是一厢情愿。”
魏玠的语气并不尖锐,相反甚至是温和的,如同劝导一般,却刺得魏恒瞪大了双眼,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魏玠所说的话,魏恒也能想到,他只是不愿去想,更不肯承认,始终自欺欺人地骗了自己二十余年。
魏恒好似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胸腔处闷闷地发疼,怒火冲到了头顶,他张口想要反驳,口中却先溢出一口腥甜。
魏玠看到这一幕,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缓缓道:“既然郡公身体不适,兰璋便先退下了。”
魏恒的手指死死地扣着桌案,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看到魏玠离去依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片刻后眼前一黑,猛地往前栽去。
魏玠回到府上后,薛鹂正在看姚灵慧留下的书信。
她本以为姚灵慧是在赌气,没成想她竟当真带着薛珂回吴郡去了。
薛鹂不禁有些气闷,又不免为她忧心,魏玠知晓她心中所想,说道:“南下叛军已除,我已命人一路护送,吴郡的旧宅也会在姚夫人到之前安置妥当,你不必忧心这些。”
薛鹂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方才做的决定?”
魏玠坦言道:“几日前,在姚夫人尚未登门寻你的时候。”
薛鹂看得他眼神逐渐复杂了起来,试探道:“几日前?你早知道我阿娘会带着薛珂回吴郡?”
魏玠点了点头,薛鹂立刻便想明白了。她就说魏玠没有这么大度,旁人若要阻碍他,只怕连命都不在了,只怕是他命人背地里撺掇了姚灵慧,这才让坚定地要离开洛阳。
如此一来,她在洛阳无亲无故,只剩下魏玠可以依靠。
薛鹂脸色颇为不悦,沉声道:“你究竟算计了我多少?”
魏玠温声答道:“不算多。”
眼见薛鹂的肚子愈发隆起,魏玠便更不喜外出。二人虽没有兴办婚事,却又了夫妻之实,人人都知晓薛鹂与他夫人。
而魏玠因为有功,在朝中也备受器重,时常不去上朝,让宫里的人一请再请,如此一来,那些重返洛阳的世族对他也颇有微词。
很快,朝中便兴兵讨伐钧山王残部,赵暨为了一视同仁,平息朝臣的不满,下令要魏玠一同领兵应战。
魏玠对外自称养病,即便是领兵去讨伐赵统,也不过是坐在后方掌控大局,并不会亲临战场。只是他不愿留薛鹂独自在洛阳,有意要拒绝,却被薛鹂拦下了。
薛鹂回洛阳后,魏玠一直在给她养身子,一段时日过去,她消瘦下去的身形也养得稍显丰腴,比以往更有气色。按照医师的话,她身子好得很,游山玩水也是无碍的。姚灵慧去了吴郡,魏蕴也无颜与她再见,加上她在洛阳被冠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号,不知是谁传闻她与赵暨不清不楚,以至于稍有些傲气的贵女都不愿与她往来。
与其在洛阳如此无趣,不如随着魏玠走动一番,权当做散心了。
魏玠此回也只是做给世族看的,即便他在后方无所事事,也无人敢置喙他的不是。见薛鹂真的想随他一道去,他便应了她的心愿,命人挑了府中最大的马车,随行时带上了大大小小的物件,不像是出兵去应战,更像是携家眷去游山玩水。
由于魏玠大病初愈,又曾为了齐室九死一生,即便他再如何,军中将士们都不会说他不好。他们一行人在后方慢悠悠地跟着,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渭水的时候,前方的将士已经对上了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