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曜忽然朗声笑道:“溢之,这雪下得甚好!我们不如到院中比划比划,也不枉了这景致。”
韩珍欣然起身,“我正有此意!许久不曾活动,功夫都快荒疏了。待会儿你要使出真本事,不许让我!”
风曜指天发誓:“定然全力以赴!”
二人当下褪了外袍只着短袄,持剑入院。
在院子中央,二人卓然对立,同时抖开宝剑摆出起手式,随即相视一笑,振剑上前。
风曜内力浑厚,招式精妙,迅捷中仍不失潇洒优雅;韩珍师从名家,武功沉稳大气却不失轻灵。二人你来我往兴致渐高,当下尽展平生所学,一时间只见院中那两道矫健的身影时急时徐时分时合,雪花伴人影翩然起舞,剑光共雪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二人斗到酣处,已然入境,双目炯炯神采飞扬。风曜本就不羁,此刻再不拘泥招式,信手挥剑而来,如若天马行空,尽现疏狂之态!韩珍温厚拘谨,因此剑法略嫌凝滞,此时被风曜狂气所引,全然放开,挥洒自如间竟有磅礴之势!
二人直过了百余招,待到雪住,这才尽兴收剑。风曜尚自气息平顺,面色如常,韩珍却已是气喘吁吁,汗出如浆。
风曜笑看他抬手拭汗,见他两腮通红,堪比桃花,不觉痴了。韩珍瞥见他发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风曜闻声回过神来,见对面那人满眼戏谑,不禁有些窘了。可是,风大公子是什么人哪?片刻后他便调整神色,立誓找回场子。
只见他缓步上前,举止潇洒雍容,一双俊眼斜睨着,温柔多情中偏有股邪肆魅惑。韩珍注视着他,脸上的戏谑渐渐褪去,显出欣赏赞叹之色,待到他一脸得意欺身过来,方才惊觉,不由红了脸别开眼去。风曜嘴边噙笑,左臂轻展将他环住,见他秀挺的鼻子沁出细汗,不由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鼻梁,将汗蹭下。两人四目相对,痴痴看向对方,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珍曜二人正沉醉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中,忽听得院门口有响动,不由扭头齐看。这一看不打紧,二人如遭雷击浑身一震,僵立在地。
院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韩珍之父吏部侍郎韩骏韩大人!
韩骏也被眼前景象震得呆了。他立在院门外,瞠视着儿子与儿子的好友依偎在一起,刚抬起的那只脚都不知该往哪儿迈才好……
这时,珍曜二人已回过神来,火速分开各自站好,“诚惶诚恐”都不足以形容两人此刻心情。
过了片刻,韩骏缓缓将脚放下,又缓缓地闭上了眼,撑在门上的手掌却已紧握成拳,微微抖着。随后,他的嘴唇抖动两下,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他仅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韩骏一直注重养生,虽年近半百,身体却十分康健,动作举止也与年轻人无异。而此时此刻,这一个转身已耗尽他全部力气,方才挺拔的背影竟显出前所未有的颓丧老迈。
韩珍见状心中大恸,方才父亲脸上闪过诸般情绪,震惊,犹疑,惶急,愤怒……
即没有咄咄逼问,也没有高声厉骂,只一个艰难的转身,便道尽了这位父亲此刻的痛心与失望。
韩珍只觉一股湿热冲入眼眶,心中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爹。”这一声微带哽咽的轻呼,又饱含了多少愧疚,惶恐与乞求。
愧疚于我的忤逆与不孝,惶恐于您的愤怒与悲痛,乞求着您的谅解与认同。
韩骏身形一滞停了下来,踌躇着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三人静立片刻,都从最初的慌乱无措中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平静了下来。
韩骏看向韩珍,涩声道:“方才这场雪是今冬初雪。你祖母临时起兴,吩咐下人办酒席,叫人都到她院里赏雪用膳,图个热闹。我想着好久没到你这里了,便过来给你带话……”
韩珍垂头默然良久,小声应道:“孩儿换过衣裳,就马上过去。”
风曜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伯父……”
韩骏怒视风曜,再无半分往日的欣赏慈爱,咬牙道:“因是家宴,不便留下风公子,你请自便。”
风曜犹自强项,正想为自己与韩珍申辩求肯,蓦地对上韩珍哀求的眼神,迟疑再三心中酝酿着的慷慨陈词便只化做一个字,“……是。”
韩骏强自按捺着着胸中的怒意,负手立在院门口,冷视着风曜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风曜在他面前立定,与他坦然对视,轻声说道:“在下对令郎心怀恋慕,千错万错都请着落在我一人身上,只盼韩大人念在父子情分上,勿要……苛责于他。”语气真挚,显然用情已深。
韩骏闻言震动,神色亦不复初时那般冷峻,最终却一言不发地任他从自己身边走过。风曜忍不住回头看向韩珍,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便已心意相通。韩骏眼见二人在这片刻间像立了千盟万誓一般,不由得惶恐起来。
落玉拎着炭篓子往回走,忽见韩骏青着脸迎面过来,赶忙立住垂手请安。韩骏见到他,顿时心头火起,骂道:“好个奴才,大白天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把你主子服侍得可真好啊!”
落玉忽地遭此责骂,又是委屈又是发怵,见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辩解,怯声道:“屋里的炭不多了,我,我……”去领木炭,话还没说完却已见韩骏怒气冲冲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