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娘子紧紧盯着他,道:“如果我是徐氏儿郎,金掌柜便会以为,我只是徐氏不成器的子孙。我是妇人。因为我姓徐,金掌柜对我的轻视,就多了一层,不成器上,加了无知妇人。”
金掌柜冷汗淋漓,他没曾想到徐七娘子这般直接,直感到口干舌燥,呐呐解释:“我没有,我没”
徐七娘子靠在椅背里,她只是在陈述,并非疑问。
“你看到我在算账,以为我怀疑你账目不清楚。金掌柜,王妃曾言,哪怕折一两银子,也是折本。哪怕赚十个大钱,也是赚钱。不计投入,不计本钱,只要赚钱!”
徐七娘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俯身过来,将账目朝金掌柜面前一扔,“王妃不缺银子,王妃的银子,不怕花出去,却怕折本!”
账目摊在金掌柜面前,他下意识看去,眼珠不由得逐渐瞪大。
账目上的数额,直令他脑子嗡嗡,心跳飞快。
秦王妃如此大的手笔,意在整个江南道的纺织行当。
徐氏由秦王妃当家做主之后,她曾立过一条家规:忌捞偏门。
当年秦王妃父亲徐志徵当家时,挪用过纺织作坊的银子去放印子钱,倒并非为了中饱私囊,是因着织坊亏损厉害,银子挪不开。
印子钱得利高,徐志徵便试图赚些银子回来填补亏空。可怜徐志徵才疏学浅,又刚愎自用,身边不怀好意之人奉承着他,最后连本带利都折了进去。
秦王妃所言的捞偏门,便是指印子钱这种买卖。绢帛在大齐能当做钱使,与金子,粮食同等重要。
纺织才是徐氏绵延百年,千年的根本。
如今,他们却在茂苑县就摔了个大跟头!
金掌柜抹了把汗,不安地道:“七娘子,接下来该如何办?”
徐七娘子沉默片刻,唤了万嬷嬷进屋,吩咐道:“你去请文娘子来。”
万嬷嬷领命走了出去,徐七娘子继续吩咐金掌柜:“你领着人,去村里面寻织娘,收丝线。织娘照样按照现在的价钱,丝线的价钱,提高两成。”
金掌柜犯了错,不敢多问,连忙起身告辞,带着账房伙计出了城。
文素素同郭老三坐在廊檐下,听他说着织娘的事情。
“照着娘子的吩咐,先了锦绣布庄一步,姓金的后一脚去,扑了个空。”
郭老三高兴得嘿嘿笑,见文素素伸手去提壶倒茶,赶紧道:“我来我来,娘子辛苦了。”
文素素见郭老三肥硕的身子快将案几盖住,不由得瞥开眼,随了他去。
“纺线收了多少?”
郭老三将文素素的茶盏斟得八分满,嘿嘿笑道:“麻线多,丝线少。麻线的价钱给得高了些,他们自己留着织布,还不如卖掉去买粗布,家中有麻的,都拿出来卖了。别的不敢说,在茂苑县咱们人手足,以前常到村里去收蚕茧,轻车熟路,全茂苑县哪个村种桑麻多,都了若指掌。我照着娘子的吩咐,让他们轮流歇息,连夜赶往临近的县购入麻线。娘子放心。”
文素素嗯了声,“你回去吧,准备明日推举行首。”
郭老三说是,他对行首念念不忘,想到明日就激动不已。
文素素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无论成败,你都不要太过在意。成,以后你身上的责任会更大。败,肯定有你的不足之处,正好借此能看清自己,看清他人。”
郭老三已经是布行的行老,又在她的安排下,领着其他织坊东家一起做了这么多事。要是他还做不了行首,只能是强中还有强中手。
文素素会毫不犹豫另择强者合作。看在熟悉的份上,她便多说了几句。
郭老三愣住,当年姜行首自从做了行首之后,半年就生生老了好几岁。姜管事以前也不算太蠢,人也算听话。行里的琐事缠身,对姜管事就疏忽了些,结果姜管事闯了大祸,姜氏一族由此烟消云散。
福兮祸所依,天底下的好事,哪能尽让人全部占了去。
半晌后,郭老三呼出口气,心里的那团旺火,逐渐低了,变凉。
郭老三抬手,恭恭敬敬一礼:“娘子的话,如醍醐灌顶,在下感激不尽。”
文素素见他挤成菊花样的脸,渐渐舒展,颔首回礼,未再多言。
郭老三犹豫了下,问道:“瘦猴子他们可是被娘子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