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吴清明带头反对,加上其余铸铁师的响应,所以高家火窑从承接景阳王朝铸造武器的事情便暂且搁置下了。这期间,包括高满盈在内的一些人都曾上门劝说过,甚至拿出银两示好,但不曾让吴清明及那些铸铁师动摇自己的立场一分。也由此,高满盈对吴清明心中的厌烦达到了顶峰。有几个深夜,他便望着院中飘扬的高家铸铁锦旆陷入沉思,与其说是沉思,倒不如说是在考虑韩全普那个主意。
称赞高满盈到底还是无法对自己的好友痛下杀手为时过早,因他心中那道墙坍塌仅是一瞬之间。
那是极寻常的一日,高满盈像往常一样去火窑督工,见几个铁匠打铁的过程实在繁琐,他瞧不下去遂忍不住出声想掰正那几人,但是那几人却说在打铁上他们只服从吴清明的安排。高满盈闻言心里顿时像吃了猪食一样恶心,他当即找到吴清明气冲冲朝他质问,但没成想吴清明却说让他管好自己便可,无需操心火窑之事。
其实吴清明本是好意,体谅他作为家主掌舵的不易,遂想劝他无需操心火窑之事,有他在那些铁匠便误不了事。但高满盈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他心中对吴清明的嫉恨一如河水决堤,浩浩荡荡将最后那道城防击溃。
于是当晚他便叫来了韩全普,同他秘密商量好了一件事。
那也是极为寻常的一日,韩全普以在矿下发现了一处新型铁料为由将包括吴清明在内的铸铁师尽数带到矿下,而后他便以忘带标笔为由率先离去,只是离去的那刻,他偷点燃了早已藏在矿中的火药。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矿下响起,随即韩全普又引着高满盈做了一场尽心尽力营救的苦情把戏。
其实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高满盈心中便后悔了。尤是正在他指挥着矿上的铁匠们用手移开巨石时,吴闲仁捧着自己耗时数天打造出的图纸上所画武器模型兴高采烈而来之时,高满盈心中悔意更盛。但他后悔的太迟也太晚,那一天,高满盈亲手断送了吴清明及诸位铸铁师们的性命,镇子崖十余户人家,皆是由此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丈夫与父亲。
许是由于愧疚,但更多应是为了恕罪。高满盈一连十余年都给这十余户人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扶,旁人夸他心善,博爱,但只有他知道那些词汇是那么刺耳,将他的良心扎的生疼。
“所以这也是你愿意一穷二白的吴闲仁娶我的原因?”
高家院内,听完当年矿难真相是非曲折的高贞心中对父亲的成见已然竖起了一座跨不过的高山,她眼中泪水滴落,颤声朝他问道。
高满盈想伸手替高贞拭去面上之泪,但他刚伸出手便被高贞一把拍落:“我在问你,是不是?”
观高满盈犹豫不语,高贞母亲刘氏拉起高贞的手轻拍替高满盈解释道:“贞儿啊,你父亲当年确实做的不对,但是他也不是在拿你的幸福给自己赎罪啊。”
许是怕高贞不信,刘氏继续说道:“你父亲是瞧你与吴闲仁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而且他又最懂你心意对你知冷知热,再加上他品行端正,手艺非凡,你父亲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啊。”
“你说句话啊!”刘氏面色一凛,低声朝高满盈催促道。
高满盈仰天长叹一声,他面上挂起无限悔意:“当年之事,是我的错,你如何怪我都不为过,但是我从未将你个人的幸福系于上面。”
“若是贤仁肯回来,我这条命便给他,我定不会说什么。”
高贞缓缓收剑,她一把扯下身上的红色嫁衣,当即转身便走。
“我要去找吴闲仁!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他找回来!”走出几步后,高贞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高满盈和刘氏,“当年的事连同今日之事,一起做一个了断!”
天下之大,找一个隐入尘烟的人的希望何其渺茫,若是那人刻意不见,便是难上加难。但高贞却未曾放弃过,他逃了多少年,她便寻了多少年。她去过山野寺庙,去过青楼妓院,偌大的景阳她甚至寻遍了城城打铁匠,都不曾见到他。
她一个平生不信佛之人,也曾为了再见他一面在佛前彻夜长跪,日日不眠。
许是天意不会让每一个有情人终生分离,她终于在人群中瞧见了他转身离开的侧脸。
当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去走向他,纷乱的人群却是那样难以横穿,人潮很快便将她淹没,而后将她狠狠拍向岸边。待她再次回头,吴闲仁早已消失不见。
“后来我来到了桓洲城,开了这家醉清风。”高贞娘子望着窗外出神,“也是在这里,遇到了吴闲仁,明明我们就在同一座城,明明我们就离的那么近,却是遇见的那样迟。”
傅丞翊也被高贞娘子讲述的往事深感动容,他叹了口气,想必她还不知吴闲仁早已死去。
“彩鸾和青鸟,便是被你和吴闲仁在那个雨夜救下的吧?”
哪知高贞娘子却是摇摇头,以我的修为,想从血檀手中救下她们怕是难于登天。”高贞娘子稍微动了动身子,传来的剧痛让她不禁咬牙痛苦呻吟出声,“那个雨夜。。。。。。”
那个雨夜,高贞虽将彩鸾和青鸟推入房中,但凭她的修为想对付血檀便是痴人说梦。两人雨夜长街交手不到十回合,高贞娘子就无力再招架。她持剑拄地倒飞数十丈,是不会任何拳脚功夫的吴闲仁跑出铺子将在护在了身后。
“你快走开!你不怕死嘛!”高贞朝着身前的吴闲仁喝道。
“这是我的选择!你用你管!”吴闲仁也是当仁不让,他只是死死盯着缓步走向自己的血檀,丝毫不惧向高贞回道。
高贞盯着吴闲仁的背影,忽而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若是今日我与你死在一起,你能原谅我父亲,我们去地下做一对鬼夫妻吗?别再逃了好吗?”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纠结这个!”血檀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没工夫听这些!你们去地底下再商量吧!”
就在血檀手爪即将抓上吴闲仁脖颈之时,吴闲仁小声说了一句:“这一次我不逃了,你刚才说的,我也愿意。”
吴闲仁声音虽小,但高贞却听了个真切,她动人一笑,闭目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等待了半晌,高贞却发现前面没有任何动静,她遂睁开眼,却看到血檀已被一个打扮穿着邋遢的老头单手握住脖颈提在半空。距离那老头不远处,还有一头瘦骨嶙峋的小毛驴。只是血檀看那老头的模样像是见鬼般震惊和恐惧,他口中似乎在求饶,但因为脖颈被掐的实在紧,一声声放过我甚是嘶哑无力。
“那个娃娃不是你能觊觎的。”那老头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但在这秋日雨夜却是掷地有声,不容许任何人拒绝。
未待血檀再出声,那老头直接手掌用力,血檀便即刻被诛杀。那老头松手的间隙继而一掌拍在血檀胸上,血檀的身子随即湮灭成飞灰,被地上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看着那老头朝自己和高贞迈步走来,吴闲仁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他强装镇定朝老头问道:“你。。。。。。你想干嘛!莫说是刚才那人,便是你,我们也不会怕的!”
老头仰头一笑,他换上一副笑脸,咧开嘴的时候那少了的门牙被人瞧个真切。他对着吴闲仁和高贞摆摆手说道:“老头子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看不出来吗?”
高贞闻言站起,她刚想对着那老头躬身致谢却被吴闲仁拦下,他看向老头:“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要救我们?”
“那老头挠挠头,模样甚是滑稽,他指了指吴闲仁的棺材铺:“因为你们救了那两个娃娃这个理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