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钟伯孤身向山上而来,阿孛都日几乎是立时就越窗而出,直朝山下而去,岳欣然从门外出去之时,他人已经到半山了,岳欣然心中微异,脚步却丝毫不停。
阿孛都日如何不急,钟伯护送陆老夫人与苗氏归家,却这般突然来到关岭郡,若是其他事也罢了,若是她们二人有个什么闪失,只是想一想这可能,阿孛都日都不免心急如焚,岳欣然亦然。
阿钟伯迎上阿孛都日劈头就问:“你手下带回益州的有几人?可有斥候出身?”
斥候一词,从来只有军中专用,乃是指那些司职打探、收集消息的先头部队。阿钟伯所问之人,显然不是在问其他,而是在问阿孛都日有没有带回陆家军中的斥候!
只是斥候便是斥候,他那一句问话却颇为奇怪,“斥候出身”?若是霍建安在此,怕也必会奇怪追问:斥候不过是军种之一,司职明确,什么时候,斥候亦成出身之一啦?
而阿孛都日听到“斥候出身”四字,神情间却更加凝重焦急,只有两个都是出身陆家军的人,才会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才会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求“斥候出身”意味着什么——背后的焦灼、事态的严重。
当今之世,有三支军队的威名煊赫,一支是大梁的“上林卫”,梁开国之帝为元康帝,他本就是北狄军中少见的汉将,故而,这支“上林卫”虽是汉人,却是与北狄精锐一般的训练,中原义军联合驱逐北狄时,梁元康帝顺势而起展露头角,而真正叫他立足定鼎的,却是逐鹿之战中,上林卫在北狄王帐下七进七出的可怕战绩!自此一战,“上林卫”骁勇之名,天下皆知,亦真正成就了大梁开国之基;
一支是大吴的“江见愁”,这支军队十分神秘,没有人说得出这群水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是战绩赫赫。晋江自益州而出之后,便汇聚其余几条水系,汹涌奔腾,直入东海,成为吴国的天然国境,“江见愁”便是盘踞着这条天险的中下游、牢牢护卫大吴北境。北狄入主中原近百载,虽然也曾迂回曲折地侵占过吴地,但却从来没有从水面上真正突破过“江见愁”的封锁,而其先与北狄对峙百年、又与后来的魏、梁水战交手,生生堆出了天下第一水军的威名;
这最后一支,自然是成国公麾下的陆家军,南征北战,自然是威名卓著,可是,当世多少他国名将分析陆家军之时,却总有种无从下手之感,陆家军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成国公曾襄助上皇定鼎天下便是陆家军之功,谁也不能抹杀,可是,具体到某一场战役中,却实在说不出来什么惊心动魄的战绩,从来没有过绝地逆转,连以少胜多的寥寥几场战役都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仿佛每一场都是平平淡淡赢了下来,实在是乏味得叫人都提不起传播的欲望。
可大梁的元康帝却曾向自己的太宰感慨:“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才是陆平用兵可怕之处。”
后面被大魏群臣自动屏蔽的一句却是:“——若朕得陆平,何愁天下一统?惜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却是道出陆家军的真正可怕之处。所有的功夫都做在了前头,可以说,陆平指挥的陆家军,每一场战役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胜利,又或者应该这样讲,从决定交战的那一刻开始,敌军还在准备,陆家军就已经进入了战斗。
这种战斗,不是指什么两军交锋,而是信息收集。上到敌军将领的生平,下到征发士卒的来源,战地的山川星相、乡土人情、飞禽走兽更是悉数在列。
陆家军真正打起仗的时候,不过是将这些信息用到了极致,真正在掌握中的战局是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反转可供流传的,局外人看来,自然是平淡无奇,只有领兵之人才会知道,要在一支军队中从上而下地贯穿这一点,要在一场战局从头至尾坚持这一点有多么艰难。
而这些信息的主要来源便是斥候营。
陆家军的成功只有一条,非斥候出身者,不得提为校尉。而校尉,是基层士卒通向军官最重要的一个台阶。
只这一条,就决定了,陆家军一系中,所有将领皆是斥候出身,所有将领皆是斥候中的佼佼者,这也决定了,整个将领体系对于信息在战争中的重视。
以此亦可反推,陆家军的斥候中,都是何等精锐。
这一切缘由,不过是当初益州起事时,成国公见识过云铁卫之功,到北地追随上皇之时,陆平便决意抛却云铁卫、重建斥候营:“斥候乃全军之耳、全军之眼,眼耳岂能假借于人?”
只这一句,奠定了后来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奠定了大魏百年江山。
所以,才有了阿钟伯问的这一句“斥候出身”。他在要的是陆家军中的精锐,一时间,阿孛都日都不敢开口去问,到底是何等糟糕的情形,才会要用到斥候出身之人。
阿孛都日定了定心神,才答道:“益州这两人,皆是斥候出身。”
阿钟伯面色不太好看:“大夫人不见了。”
岳欣然此时才至,闻言不由略微吃惊,他们在益州与陆老夫人、苗氏分开才多久,算上阿钟伯将苗氏送回成首、再赶来关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