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几块红苗,书娘回来洗净了,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混着杂面红薯叶煮糊涂汤。那糊涂汤真香,书一口气喝了几大碗。书娘将碗里的红薯块夹给书说:“等恁爹回来就好了。恁爹会说书,挣洋钱,用洋钱买米买面,那时候咱娘俩就享福了。”听了娘的话,书好像真吃了一肚子米面似的,有意将肚子挺着鼓胀着。说:“娘看,俺吃了爹带回来的油馍了。”娘问:“在哪?”书拍拍肚皮说:“在这!”娘就摸着儿的肚子说:“咦,真是的,这有一块油馍,这边还有一碗米干饭!”娘一摸书肚子就泄了气,瘪了。娘俩笑成一团。书娘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书问:“娘,你哭了?”书娘连忙去擦。“娘没哭,是灰迷眼了。”书连忙凑过去:“娘,俺给你吹。”娘的眼泪似水淌,越吹泪水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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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咱二大爷之五(2)
书娘哭了一阵,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书,走!咱去看看恁爹回来没!”书娘牵着儿就上那松树岗了。冬天,那松树岗上北风呼呼地响,松树像一把把大扇子一个劲地摇。在松树岗上站一会儿腿就木了,脸就发麻。书娘用双手捂着儿的脸,自己的脸却冻得乌紫。一直站到天黑。书娘的脸上被冻得生冻疮。冻疮流黄水。擦了擦不净。村里孩子见了书娘就喊:“丑婆娘,生冻疮,找个男人不上床。”
听到村里孩子喊,书就像发了疯的野狗冲了上去。娘在后头追着喊着书回来,书不听,一边打一边骂:“日你娘,日你娘,你娘才是丑婆娘!”村里孩子一哄而散。书追不上,就拉着娘的手哭。说:“娘不丑,娘是在松树岗上等爹才生疮的。”娘俩便哭着往家走。书娘说:“等恁爹回来就好了!”
现如今书爹终于回来了。书爹没带油馍没带米,书爹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书娘想着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泪水打湿了被头。西屋里书娘无法入睡,东屋里杨翠花躺在床上也想着心事。
原先,听咱二大爷说过家里曾有老婆孩子,可是,杨翠花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在战争年代很常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谁也没想到他们还活着,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只能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要是书娘愿意离婚,自己宁肯每月给他们寄生活费,养她一辈子。可是,要是书娘不愿意咋办?一想到这个问题杨翠花便六神无主,心口一阵阵绞痛。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下书娘的工作。想着,杨翠花再也躺不住了。天刚放亮就起了床。
早晨,两个女人各怀心事走出了自己房门。在东西房门口两个女人一碰面,脸上便开始绽出笑容。那笑容在脸上一闪而逝,眉宇间却都含着愁。书娘红肿着眼圈,杨翠花面色憔悴。书娘招呼道:“杨同志,你咋不多睡会儿,早饭俺一个人就中。”
杨翠花回答:“你还能吃我做的几顿饭?我们回来一次住不久,回来了又让你忙,你该多睡会儿!”杨翠花的话中有话。
两个女人推让着进了厨屋。最后,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做饭,把早晨的气氛弄得热烈着。
杨翠花说:“大姐,这几年让你们受苦了,将来我和文伯是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杨翠花说着往灶里填柴火。
书娘猛地掀开锅盖,让一股热气将自己淹没了。书娘便在烟雾中说:“杨同志,你说哪去了,咋会不管俺呢!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回来了就好了,咱一家四口好好过几天日子。恁是外头回来的,啥都懂!将来这个家由恁当,俺听恁的。”
杨翠花埋下头,盯着火苗聚精会神的样子。那火将杨翠花的脸烤得红着,杨翠花觉得脸上发烫。心想书娘好糊涂,我们咋能在一起过日子呢!杨翠花说:“大姐,我们是要走的!”
“走?恁一个女人咋能走。在外头没有书爹咋成。你是不是嫌弃俺。只要你愿留下来和俺们一起过日子,俺啥事都不让你干。家里地里的活俺都包了。”
杨翠花说:“大姐,我们不走不行呀。文伯在外头还有抗战的大事,我们这次回来是有任务的。”杨翠花说完便望着书娘,看书娘的表情。心想你不顾别的,总得顾抗战的事吧。
书娘不看杨翠花的脸色,目光不直视杨翠花,只顾用锅铲子将锅底捣得咚咚响。书娘说:“书爹几年没回来了,俺盼星星,盼月亮,把他盼回来了,这回他去哪俺跟哪,干大事总不能不要老婆孩子;再说俺也误不了他的大事,给他洗衣服做饭,让他安心干大事。”
杨翠花说:“哪有一个男人娶两个女人的。”
书娘说:“怕啥!男人有三妻四妾的不算啥,书他爷爷就娶过三房。”
“那可不行!那是对妇女的压迫。共产党八路军实行一夫一妻制,娶两个女人就是犯法。犯了法是要法办的。我们不能把文柏害了。”
书娘说:“那共产党八路军管得宽,连娶几个女人也管!”
杨翠花说:“共产党八路军让妇女翻身,讲男女平等。”
书娘说:“啥压迫不压迫的?只要有书爹在,俺不怕压迫。俺啥都不怕,就怕书爹走。男人是前头人,女人是后头人;男人在前头走,女人在后头跟;男人是车,女人是车厢;车头只有一个,车厢可有几个。就看男人有没本事拉得动。”
书娘自有她的小道理。杨翠花的大道理碰到书娘的小道理就行不通了。书娘只认小道理,认一个死理。书娘想说:“要走你走,这世上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吧!”书娘硬是把这话咽下去了。书娘说:“反正俺再也不离开书爹半步了。”说着重重地将锅盖盖严了。
杨翠花把火熄灭,心情也渐渐暗淡下来。她觉得自己正向一个深渊沉没下去,手头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在后来的日子里,书娘便暗暗地收拾了家什,再也没让咱二大爷离开她的视线。只要书爹走,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书娘在村里说:“俺再也不让书爹走了,书爹要是不要俺了,俺只有一死。”
三十三 咱二大爷之六(1)
咱二大爷贾文柏回到贾寨第三天才算展开工作。傍晚的时候咱二大爷终于又独自走出了家门。咱二大爷背着手先在村子四周转了转,见了人只点头,踌躇满志的样子,让村里人感觉咱二大爷和过去不同了。村里人在背后说,贾文柏现在有他爹贾兴忠当年的样子了,像族长。咱二大爷听到村里人议论独自笑笑,心里说,人呀在组织和不在组织是大不一样的。有组织的人走在路上显得稳,人前站显得高大,一身崇高之气。咱二大爷在村口远远地望望炮楼,脸上露出轻视的微笑。觉得鬼子把炮楼修在那里正是一个挨打的好地方。村里有几个孩子就好奇地跟在咱二大爷身后,学咱二大爷走路的样子。
咱二大爷回头望望几个孩子,问:“你们在鬼子的刺刀底下生活害不害怕?”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不害怕!”
“为什么?”
孩子们回答:“鬼子早晚要完蛋。”
咱二大爷哈哈笑了起来,问:“这是谁说的?”
孩子们回答:“那地方是贾文清给鬼子选的死穴。”
咱二大爷又笑了,说:“穴是死穴,这只是天时地利;光有天时地利还不行,事在人为,咱要去消灭鬼子呀!”
孩子们说:“我们有黑马团白马团,上次已经端他娘的一次了。”孩子们说着就开始唱那儿歌。咱二大爷说:“你们唱得不对。”咱二大爷把自己改的儿歌唱了一遍说,“你们唱得不全,下次可要唱全了。你们谁唱全了,我给谁一块糖。”咱二大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来。这下,孩子们惊呆了,糖在咱二大爷手中晃着,简直是太诱人了。
孩子们就喊:“你教,你教。”
咱二大爷开始一句一句地教几个孩子唱那儿歌,最后发糖。咱二大爷教唱的儿歌最主要的也就是他加的那两句。
谁是俺来俺是谁
共产党呀在抗战
八路军呀俺的天
黑马团来白马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