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修雎站立在寺院的最高处,凭栏俯身下望,一览众山小,那份孑然一身的落寞,随着陶冶的性情,开始变得与众不同。如今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北方已经大一统,随时准备挥师横渡江南,而周边的各国也虎视眈眈,尤其是曾今的金陵之主后梁,时刻不忘恢复大梁的江山。最近有斥候探报,得知他们也附庸了北周,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收拾了南陈,他们后梁又能存活多久了,想着想着,渐渐感慨幽思,不知不觉靠着护墙的轩栏,慢慢冥想着。
这是一处外观园的雅轩,座落在寺院楼阁的顶端,它陈设古朴雅致,是最好的赋闲之地,酌请一壶茶,浓淡总相宜。他没有让人伺候着,寂寥孤僻的他用一份清静来弥补自己那一颗脆弱至易碎的心。当年风华正茂,激扬勇气,巅峰时期,身为一教之主,颐指气使,惯为乖戾。但随着祆教的土崩瓦解,他们身为分支一脉的教派也就被打压、兼并,最后散沙一盘,不了了之。他不是没有重振过雄风,但大厦将倾,也成定局,焉能一肩挑搏的起。
朝堂上因政局混乱,新君交替,始兴王陈叔陵觊觎九五之尊的位置,欲除太子,因此极力拉拢帮助他荣登极位的所有政治势力,而名邺的正室妻子薄如(神星邪)就是被政敌所害。那时裘阎近相投效,却不知其包藏祸心,欲想取而代之他们,难料名邺在层层万军之中,凭着绝世武学“大趁虚设法子”,弑杀了陈叔陵,最终匡扶新君“陈叔宝”登基称帝。因此被敕封为异性王爵,权倾朝野的“他们”没有把持朝政,反而广开言路,征谏纳言,奈何这一隅之地的江南半壁江山早就随着前朝的腐朽也千疮百孔,不堪时代的趋势,很难变革推新,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实是未知。
这跌宕起伏的山河,最易破碎,数多少的风流人物,如今也尽埋黄土,当初的“他们”组建“括易一室”,是凭着一颗赤子之心,为江南百姓谋一点尚微不足道的福祉,也为创一番轰轰烈烈无愧于心的功业,如今事与愿违,渐渐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砝码,怎不唏嘘感叹,无可奈何。
长江之天堑,横贯东西,尤其以东南的防御为格局,是一个以长江和淮河为依托的多层次的防御体系。南北对抗,南方主要是依托长江和淮河。南方一些军事重镇的形成,都是以此为基础的。长江上通巴蜀,中经荆襄,下连吴越,纵贯东西,延绵数千里,上下游之间相互呼应。南方在长江沿线置列有一系列军事重镇,扼守长江的几处要点。对于守长江,必须先守淮的理念,尤为突出。
自古以来,长江之天险,毕竟晋师曾渡之,侯景曾渡之,前者大势所趋,无可抵挡,后者却是堪比史无前例的伟大战举,梁军几百万的军队竟然各自观望不前,任凭他带领河朔的羯族子弟兵,奇迹般占领了京畿建康台城,屠戮了军民数十万,造成三吴之地,白骨成堆,人迹罕至。如今稍稍安定,暂得喘息,却隐患频出,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能未雨绸缪的又能有几人。
名邺在薄如死后,并也心灰意冷,对这座偏安一隅的繁华江山,彻底的失去了希望,所以将“括易一室”交付于他,毅然决绝的寻“神曲京”而去,早先因朝堂与江湖的牵绊,他无法脱身,如今再无羁绊,并心无旁骛的抽身离去。难料名邺的无心之失造成一个不必要的误会,那就是二弟北静荒厄,他心志高远,智珠在握,却对“小邺”的安排颇有微词,无法理解,他不愿意甘心让出“括易一室”的权柄,也不相信老大甘修雎能带领他们如名邺一样再造辉煌。甘修雎的秉性,是一个如贵族公子哥儿所遗留下来的瘤害,魏晋风度翩翩无疑,能否承担的起这如泰山一压,却如负重托的重担。所以他北静荒厄无可替代是最佳的不二人选,可偏偏名邺却选择了老大甘修雎,这让他即光火又不忿,若不是顾全手足之义,他早就翻脸无情,清洗括易一室的“内室”,为自己扫除阻挡在前的一切障碍。对于括易一室,虽是一个组织,职能却颇似一个小朝堂,堪比掌握军政大权的要员,他们渗透进朝堂,在各职各部都有自己人进入,等于是架空了南陈,名义上南陈还是陈姓皇族,实质的权柄却掌握在他们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何等风光无限。
思虑过了,并是一番惆怅,兴尽而归,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来大理寺庭院,本来就是借机来一趟,抒发心里的结,既然得知北境有军事调动,那么回去名动宅早作布防安排,也算对得起“小邺”卸担的重托了。
沿着雅苑轩阁的楼廊,离开寺院,早有一群宿卫及斥候在哪里等候,一身戎装装扮的“孟索”急切而焦虑的苦候着,他也是祆教一脉分支大光明教的教徒,同甪行吕一样,投效了括易一室,不同的是,他们分别跟从了各自的主子,“北静未销”与“甘折戟”。
甘修雎一见孟索,就知道这个他麾下的劲属无事不会前来急切的找他。看来自己闲情雅致来此抒发心结,外面也翻天覆地的变化,遂问道:“鸣索,你怎么来了。”
“鸣索”乃孟索的字,他先是叫了一声“主子”,并来不及行礼,回道:“名动宅出事了。”
“名动宅出事了!”甘修雎一惊,有点不可置信的再行问了一遍,看来他们耽于安乐,早也不复往昔的风采,天真的认为没有人胆敢觊觎大名府名动宅,甚至在那里撒野,不禁暗自嘲讽的笑了一下。
孟索先是被问的懵住了,随后醒转道:“北静先生已经回名动宅,现在正对峙着来敌,好似来者不俗,有些难以搞掂,所以属下特地前来寻找‘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