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迟眼睛幽深地看着她,温柔得如同夏日夜晚的月亮海,能溺死人,他轻轻抚摸乔落的头发,叹:“落落……”欲言又止。
乔落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莫名地怦怦乱跳:“干吗?”
贺迟静静地看着她。
“……没事。”笑得缱绻。
夜幕降临的时候,贺迟应邀去赴一个男人的约会。
到达的时候,顾意冬背对着他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天。
贺迟径自开了桌子上的酒,倒了两杯,端过去给他。
顾意冬接过来一仰头尽数咽进喉咙里。
贺迟皱皱眉:“听说你好多天都没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顾意冬笑一下,回身把酒杯放到茶几上,低头点了一支烟。
侧头吸一口又吐出来,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贺子,你曾说我要得太多……真是这样么?”
贺迟看着自己朋友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好过,他拍拍顾意冬的肩膀:“意冬,别想太多了。”
顾意冬牵起一侧嘴角,却没有形成笑容,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烟。
“我想请教——如何放手。你当初,怎么能?”
贺迟想到这个也觉得胸闷,开始摸烟。
“我别无选择。意冬,你是被乔落惯坏了,她在你面前那叫一坚强能干,你自然不怕折腾她。但她可从来不惯着我,我一逼得紧了,那架势就是要别的没有要命一条!呵……”贺迟苦笑,仰头喝酒,火辣辣的液体顺喉咙滑下,一路烧到心里,“你们啊,都不知道她当年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她有今天多么不容易。你看到的从来是成品,她那时候从人人捧在手心的要风得风的天之骄女一跌到谷底,坦白讲,那可比你现在所看到的憔悴数倍都不止!看着她,那眼睛里全是空洞洞的怆然,让人的心都跟着拧着劲儿的疼。”
贺迟点燃烟,揉揉眉心:“我今天得说一句公道话,意冬啊,你当年做得太绝了。二十岁的小姑娘干吗把人家逼到那个境地啊?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啊?还有跟小夕的订婚,非得那么招摇么?你知不知道她在医院昏迷的时候翻来覆去念的都是你的名字?我当时看着她就想,这个丫头,平时看着那么精明强悍的样子,原来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傻瓜。所以当我看见她在一片废墟中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时,我是连句大声点儿的话都不敢说的。意冬,想想她受的苦,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顾意冬牙咬得死紧,额角突突地跳,觉得心中翻涌着滚烫的波涛,一浪接一浪的冲向眼底。
几分钟的静默过后,贺迟微侧头看向窗外,语气缓慢而喟叹:“就那么一路看着她走过来,我真的,是佩服。其实那一阵连出这样几件事,我就想,这种事咱们这帮人保不准哪天就轮到谁头上了,要是我,恐怕都做不到她那么坚强的。我一直都知道,她妈是她最后的心理防线,所以阿姨走的时候我特别担心她垮掉,你能想象她的样子么?夜夜噩梦连连,缩在床的一角压抑啜泣的样子。
“我什么都做不了,意冬。我痛恨我自己,甚至痛恨我的身份。我不能让她安眠,不能让她笑,不能让她不害怕!甚至是……我在她身边只能提醒她不能面对的过去,还有她不想记起的最耻辱的落魄。
“她想走,我自然只能让她走。她也很清楚,她必须彻底割断过去,必须要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的身份重新开始,否则永远没有未来。”贺迟眯眼,想起一个叫方歌的男人,据他所知,方歌近来与乔落的交往很频繁。
“听说……我现在也只是让她多增烦扰而已……”顾意冬望向星空,那一年她走的夜晚,天也是这样黑。他想起那时的自己,当时的心痛仍旧尖锐且鲜明,可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个岁月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今日与往昔之间。
那个他以为他一回身就能看到的女孩已经渐行渐远。他以为他们都一样,他和她,将他们的爱情封存在心底,这一辈子,都会悉心守着这份爱情,不离不弃。可是终于,当他伸出手,他再也够不到她,够不到那个曾与他携手站在荒漠之上眼神纯净明亮的女孩。
“贺迟,你让我很惊讶。我从未想过你会为一个女人至此……”顾意冬神色复杂地转头看他。
“我也很惊讶。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如此心甘情愿。”贺迟捻掉烟,“说句特别俗却特别贴切的,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许是上辈子欠她。”
顾意冬沉默,他看着贺迟的侧脸,那种无奈却甘愿的神情……
终于明白,他恐怕真的失去了乔落,彻彻底底。
这个认知像一枚冰凌,直接钉入心脏,刺痛而寒冷彻骨,他缓缓吞吐,呼吸都颤抖。
“上辈子欠她……” 顾意冬有些出神,轻喃,“那我这样……算不算这辈子欠她?”他猛地背过身去,仰头。
贺迟也觉得难受,抬手一口气干掉杯里的酒,再哗啦啦倒上。
顾意冬闷闷的声音传来:“想想自己真是活该……这么多年竟然生生挥霍……直到她终于不肯再给,才明白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贺迟佯装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沙哑和颤抖:“你也很不赖了,至少有她十一年的专心挚爱。”
“爱……她现在,是恨我厌烦我吧……”
贺迟沉默一瞬,然后说:“那个傻子会恨什么人?她巴不得把自己的光和热洒遍全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只盼望她啊,还能留一点儿用来爱自己罢。你知道她其实最恨的人是谁?”贺迟随意地弹指,敲敲酒杯。
“是她爸。她比谁都恨她父亲,因为他们根本不求富贵飞黄腾达,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人害己。是他毁了她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爱情,她的妈妈,甚至她的信仰和骄傲。可是你看看现在呢?谁敢说她爸一句不好,她绝对跟人家急眼拼命!”
顾意冬闷声笑了一下:“这是安慰我呢?”
“失败了?”
“……贺迟,为什么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