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红叶在二十六岁那年正式入主总公司,成为总经理,领导着一票年纪大上她一倍的主管老将们投入新一波的商场诡谲中。如今已有两年,亮丽的成绩单令等着看笑话的人们跌碎一地眼镜。两年前笑话她“小孩驶大车”的商场老人们莫不噤口瞠目,再也不敢倚老卖老的奚落笑弄,只能跳脚于一个又一个被抢去的客户与订单。
裴红叶不仅继承了乃父的强悍作风,并且更加圆滑的手腕使得她的强悍不至剌目招敌。
许多人对她的年轻讶异。但若外人知道她从二岁起就开始参与父母的商业讨论,八岁看完的第一套童书是“胡雪岩传”,十岁开始聘请商学院教授到府授课吸收商场资讯直到高中毕业的话,那么就不会惊讶她年纪轻轻便有能力指挥超大企业的运作了。她沉浸商业的年龄不少于任何一位资深商业人士。
裴智宏深信她是经商天才。但裴红叶自己明白后天有计画的培训是多么重要的事。因此当她开始拟定人才训练计画后,莫不以当年父母教育她的方式为蓝图。
在公事上,任何一项突来的挑战都不足以烦心,她乐于接受。只是,近日来,总是有些困扰,在她公事完毕后顽强地浮上心头。
是什么呢?想不起来。就是因为全然没有头绪,才会纠葛成排除不去的困扰弥漫心臆。
她有极为犀利冷静的头脑,有很精准的记忆力,但她为什么会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令她烦心呢?
一定是太闲了!自从她亲手训练的第一批人才各司其职并且上轨道后,她以往忙得昏天暗地的情况已不复见。知人善任好过亲力亲为死而后已。比起这些年来一天工作十八小时,现下正常的上下班,不出十二小时的工作时间,还真是悠闲得教人着慌。
让私人的情绪攻占了思维,是太闲的后果,怨不得人。也许当她再度将自己安排妥当后,一切的烦躁将跑了个无影无踪。
也许,该安排个长假陪父亲到瑞士度假?或到法国?毕竟明丽姨在那边。父亲一直不曾再让第二个女人成为裴夫人。以前是怕她受虐待受忽视,以及对母亲的情深义重,使他不肯续弦。如今她已成人,已接管了“裴远”,母亲过世也二十多年了。明丽姨无怨无悔的跟了父亲十二年,是否该给个名分来回报她青春的耗度呢?
曾经他们有机会结婚的,在裴若鸿出生之后。但不知为何,当她由日本游学一年回来,却是明丽姨长居法国的局面。裴家的男丁——裴若鸿所受到的关爱却没有裴红叶来得多。十岁的男孩一直没有机会回到台湾,许多“保皇派”主管总是认定裴若鸿才是东宫太子,相信一旦若鸿长大了,主事者的地位非他莫属。在此心态下,对她这个“过渡时期”的主事者也就多有排挤、阳奉阴违。
这也是裴红叶培训人才的主因之一。
她与父亲之间是亲而不腻的。是一个贴心的女儿、杰出的接班人,并且互不干涉私生活。这种相处模式外人难以理解,总传说着裴红叶深怕地位不保,驱逐了父亲的新欢、小弟,不让父亲再娶……
这种流言并不意外。不过父女俩谁也没费心去澄清。一方面是不认为该对外人交代些什么,另一方面,这也是裴红叶的功课之一。
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必须克服种种加诸于身上不公不正的事物,并训练自己不动如山,意志坚定。
她是父亲世界上最重视的人,因此她很希望父亲快乐,回报他二十八年来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教养。
是的,再给自己一个目标去执行,相信心口那些纷乱无章的困扰将会消失,不会再浮上来纠缠。
她甩了甩头,不愿再对着落地窗发呆。想着股东常会即将召开,得盯一下各部门将年度报告书呈交上来,好让会计部门编列会计表册。新年刚过,要忙的事仍然很多,没得她找时间发呆并且伤春悲秋的。
正要转身,不意被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攫住了眸光。她顿住动作,伸手摸抚着右眉上方一道三、四公分长的浅疤。
许多人都忍不住问:为何不去磨平或美容呢?女孩子脸上有疤多么可怕……。
可怕?倒不怎么觉得。只是总说不出心口那股“不愿”的原因。
这道疤,锁着一份记忆……
她怀疑这份记亿有还原的一天。
既不能还原,就让它搁着吧,搁着这道疤,至少让自己知道某段蒙上黑幕的岁月是真正存在过的。
即使她永远想不起来。
“自从大伙上大学各分东西后,想聚上一次还真是难上加难。”柯盈然难得上台北。这次上来开会因为提早结束,才想到要与老同学聚一聚。接来了目前在美商公司当主管的大姊柯怡然,再找来了在T大任教讲师的罗蝶起,幸运的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裴红叶也有空,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大家都忙,只有你成天会喊无聊。”柯怡然笑看精力充沛的小妹。
“我也很忙也,要管丈夫以及三个小孩,现下又成了濯宇的公司合伙人,老是叫我出差,太可恶了。”一点也不怕他妖娇美丽的老婆被别人觊觎。
“濯宇宠小孩也不是新闻了,哪舍得有一天见不到孩子。上回你们去日本谈生意,居然还带了三个孩子一个菲佣当行李,简直是去度假似的。”柯怡然对季宇这个当了她妹夫七年的奇葩早已由叹为观止转成稀松平常了。她笑看向罗蝶起。“很难想像你与他是双胞胎兄妹。”
罗蝶起优雅的啜饮一口茶,平凡的样貌在三位各具特色的大美人夹杀下,依然有着自信的神,一双晶亮的眼漾着深智绝慧。
“要真放得下心,就不会盈然一上飞机,濯宇的电话就打来了。那口气可是警告意味十足,不许他爱妻来台北后少了半根寒毛,否则唯我是问。濯宇是典型的大男人,总恨不得将他关心的人守护得滴水不漏,我做不到这一点。”
“对呀对呀!我们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总是与孟观涛分得那么开?你在台北读大学,到英国修两个学位,然后去年回来却不回台中任教,反而接了T大的聘书。一北一中的,算是谈懋爱吗?还没分手真是奇迹。”
裴红叶浅笑了出来。
“不奇怪呀,独立的人自有其相处相爱的方式。蝶起怕是打定主意三十岁才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