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的反驳让吴安邦无从反驳,他没想到对方这么难缠,有些心虚,又没有台阶下,恼羞成怒,说:“明明是本官率兵抵挡了叛军的第一拨攻势,消耗了他们部分兵力,你却诬陷为本官临阵脱逃?问问其他人,看看谁会帮你作证?”
说完这话,他环顾四周,却有些尴尬,其他卫所和乡勇都被冲散了,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了跑回来捡死鱼的登州卫和抵抗到底的威海卫。
陈雨看了赵宣一眼,镇定地说:“登州卫的兄弟肯定会据实禀报朱军门,到底是谁力战到底,谁临阵脱逃。相信赵佥事不会颠倒黑白,对不对?”
赵宣没想到躲到一旁还会躺枪,心中哀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们争功劳,关我啥事?我占不到便宜,躲开都不行吗?
吴安邦盯着他,咄咄逼人地说:“赵佥事,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懂,到了朱军门面前,该怎么说,你心里要有数。”
赵宣嗫嚅了半天,不敢吭声。
陈雨却悠悠地问了一句:“赵佥事,背上的伤好了吗?”
这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一出,吴安邦和赵宣都变了脸色。
几天前,因为登州卫没有按要求按时赶到莱阳,吴安邦杀鸡儆猴,将百户以上的军官全部杖责,赵宣堂堂正四品武官,也在受刑之列,身体受折磨不说,颜面也是荡然无存。吴安邦脸色大变是担心赵宣因此事怀恨在心,赵宣则是想起了那日的屈辱又羞又怒。
赵宣看了看吴安邦,愈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心里的天平渐渐偏向了陈雨:虽然后者对自己也不客气,但都是利益之争,没有主动招惹自己,而前者为了立威,不惜拿自己开刀,这个梁子是化解不了了。虽然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报复回去,但是借助陈雨和即将到来的山东巡抚朱大典之力,说不定可以报了这三十军棍之仇。
这时陈雨又说了一句话:“卫所军虽然操练、军备、粮饷皆不如营兵,可是今日之战,乃是卫所军扬眉吐气一战。叛军近千马军,来势汹汹,营兵怯弱避战,唯威海卫力战不退,登州卫侧翼掩护,精诚协作,这才能斩敌数百。这一场仗,威海卫为主,登州卫为辅,都有功劳。”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陈雨愿意把功劳分润给登州卫一部分,来换取赵宣联手做掉吴安邦。谁也想不到,抢都不到的军功,陈雨居然愿意主动分享。
赵宣不再犹豫,果断地站到了陈雨的身后,义正言辞地说:“陈百户率领部下浴血奋战,赵某都看在眼里,等朱军门到来,必会如实禀报。”
吴安邦脸色极其难看,陈雨这厮前几日不是还一口一个“镇台”叫的亲热嘛,今日怎么就反目成仇了呢,宁愿把功劳分给莱州卫那些废物,也不给自己。
虽然他万分不情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用官阶来压对方,却完全不吃这套,就算想用用武力施压,也打不过,文的武的都不行。权衡一番后,吴安邦发觉自己奈何不了陈雨,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居然敢公然顶撞上官,本官记下了,到时候有你们好看,走着瞧!”然后悻悻地走了。
等他走后,陈雨对赵宣说:“赵佥事,地上的叛军尸首我还没有清点,但三百多总是有的,这样吧,算你三十个,其余的是我的,如何?”
对于赵宣来说,莫说三十个,哪怕十个也是意外之喜,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当下连连点头:“全凭陈百户做主。请陈百户放心,到了朱军门跟前,我知道怎么说的。”
表态之后,赵宣欢天喜地的带着手下去割首级。陈雨远远地看着一幕,忍不住问邓范:“计算军功一定要用人头吗?”他能接受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厮杀,可是割下死人的头颅作为战利品,在他看来太过野蛮,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邓范解释:“吴总兵和赵佥事想要抢功劳你也看到了,如果不割下首级,作为凭据,难道还指望吴……吴总兵公平合理地替你计算军功并如实上报?这种事,不管在卫所军,还是营兵,都是司空见惯的。”
张富贵也凑过来说:“首级拿在手里,心里才踏实,免得被人贪墨功劳。只是俺有些想不通,这些功劳都是咱们的,凭什么要分给登州卫十个首级?他们根本没有打仗,还想浑水摸鱼,为什么让他占这个大便宜?”
“他只是想狐假虎威捡个现成便宜,并没有胆子从咱们手里抢,而吴安邦是贪得无厌,想独占所有功劳,谁更可恨显而易见。咱们辛辛苦苦打败了叛军,可不是为了替他人作嫁衫。但是吴安邦毕竟是节制咱们的上官,要么不得罪,要么就要彻底踩死,不留后患。”陈雨解释,“我只是一个卫所的百户,想要对抗一个总兵,就必须利用平叛大军统帅朱大典的力量,那么登州卫就是重要的佐证,来证明吴安邦临阵脱逃、事后还要独吞功劳的事实。”
张富贵明白了。“明白了,分点汤水给那姓赵的,让他站这边,这笔买卖还是挺划算。”
“明白就好。赶紧分派人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陈雨说着,犹豫了一下,然后挥挥手,“既然这首级必须要割,那就赶紧动手。”
经过清点,叛军阵亡共计一百六十五人,伤兵一百四十四人,死伤不可谓不重。而威海卫军户这边,死了五十八人,伤一百余人,也是队伍建立以来最惨重的损失。
陈雨下令:“死去兄弟的尸首就地掩埋,立块木牌,标注姓名,等战后带家人来寻访,再运回威海卫厚葬。受伤的兄弟们,轻伤包扎之后继续跟着咱们走,重伤的留给一些干粮和银子,就近找个村镇疗伤,伤好之后自行返回千户所。至于那些叛军伤兵,咱们可没有口粮养闲人,全部补刀,杀个干净,不留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