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道:“人一旦以为自己了不起,就路边小食不能吃了,暗街小巷不能混了,打个朝天喷嚏也礼失于人了,这就是失去了平常心,试想,一个人要是没了童真、失了人心、不能亲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得要循规蹈矩,处处做给人看、让人赞好的,那么,这样活着还有意思不?真正的自己还活得出来不?”
陈风、麻三斤都大为震异。
他们都没想到“四大名捕”中一向都给人目为最谨慎、最忠厚、最至性、最木笃朴实的铁手,也有这般佻脸活泼不拘尘俗的想法。
龙舌兰只昵着眼儿媚,粉腮绯然艳的,亲昵地向铁手道:“你既然不想大家不睦,我不问原故,我就看你的意思办,我顺着你的方向行吧!”
陈风这才说道:“铁二哥刚才问起‘一线天’查叫天──却不知跟这位‘叫天王’熟不熟?对他是怎么个看法?”
铁手正要答话,只见黯里有几点微光,愈渐行近。
来的是个老头儿。
他手里拿着几支蜡烛,用透皮薄膜裹着,送到每一台的客人桌上来。
皮膜防风,里边透出的烛光,竟淬青带蓝,很有点森寒的感觉。
本来夜色里的火光总令人温暖,但这一点微明,却反越令人觉得夜色分外暗,心头难免有点惨然。
龙舌兰见了,用纤纤十指去围着那一点火光,呵着气笑着说:
“哎,这一点冰冻的火。”
纵横 … 第五回 愉快的小火
铁手也用手护着那点小火光,感到那实实在在的一点暖意(虽只一点点,一些些,一微微的),道:“无论多微末的火,有光明总是好的,总教人愉快的。”
只见周围上下的四桌客人,也都给端上了这一点小火,此际夜色更浓,水声更响,那数条白练也似的瀑布,给夜色反衬得似银链似的,像有九万七千个小人,在那儿同声喧嚷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烛火一盛出来,蚊蝇蛾虫,围绕飞舞不已,只见各人头上都有蚊虫绕飞,多寡不一,但头顶都各成一圈,龙舌兰就笑着指道:“哈!大家都立地成佛了,头上都有了一圈佛光哩。”
铁手就把先头的话和龙舌兰的这句话接着说下去:
“我们处于这时势是黑暗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当一名小捕快,为维持这一点小火、这一点微光而尽力。我想两位也是此意。立地成佛,像我这种造孽多的人,愧不敢当;但只要有一天像查叫天这种人不肯放下屠刀,那我们也成不了佛,而就算这一丁点儿桌上小火,只怕也快熄灭保不住了。”
言下不胜感慨。
陈风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进一步问:
“铁二哥的意思是说……”
铁手喟然道:“查叫天所作的孽,那还少吗?用得着我说吗?他麾下十名徒弟,各有各的恶,也不用我来置喙了。为啥这年头武林多事,天下有的是亡命之徒、夺命杀手?实际上像查叫天这种堂而皇之、杀不偿命、罪不容诛的魔罡一天仍大模似样的活着,你教那些小杀手、小恶棍能不有样学样,不以为恶行好报么?小罪犯抓一百个,杀一千个都没用,真正御封赐官的大混球还在横行肆虐,教人怎不以为这天下老是道消魔长、正不胜邪?”
陈风听后就说:“铁二哥也这般想法就好。他在前四天已入三阳.就住衙里,摆明了是相爷的阵仗,试问有谁敢惹?他也打明了是硬要立诛杀孙青霞这个大功的了,我们这些小喽小啰的,也只是秉承上意行事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所以铁二哥说要知道此案详情时,我就引来了这儿,至少还可以畅所欲言,都是为了这事此人之故。”
铁手听了,沉重的道:“反正,我们此来的目的是一致的:是要抓拿孙青霞归案。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反正咱们只做咱们的。”
这时,可能因四人的桌子当风还涧之故,晃摇更甚,若明若灭,远处几声猿啼,直似人在受刑濒死的恶号厉嘶一般,听者莫不恻然。
龙舌兰眼波流转,逐一看去,忽哈声笑道:“别说立地成佛了,咱们头上的飞虫还朝生暮死呢!你看,一下子已散了那么多,死得一地都是。连流水也鬼哭神号的,咱一生能做几件事?还是不如喝酒吧!”
铁手看了一阵,也似有感触,沉着脸不说什么。
麻三斤对眼前的女子,已不敢小觑,他原以为这女捕头顶多是仗家世余荫成名起家,而今看来,却倏忽多变,能屈能伸,喜怒无常,难以测估,知道其不可轻忽,且对这样一个难惹的女子更生了莫大的兴趣,便道:
“龙女侠说的好,来,我敬你一大碗!”
龙舌兰也欣然举碗,两人一口饮尽,这回点滴不漏,还各自“崩”地咬破了一角碗。
龙舌兰嚼了瓷渣,吐在地上,以手背抹唇道:“那人说的不错,这样喝酒,带血滚刺的,有味道得紧。”
麻三斤用大袖抹唇,嘿声道:“那也没什么,敢不情他能把碗也吞下肚里去……”
忽见铁手往前一凑,示意大家赴前于桌上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