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军舰有了一番认识后,魔术帮开始制造一艘七百二十英尺长的“战列舰”。现在大家再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能力了,他们已成为军事世界中让梦想成真的专家。历史上,从未有过哪支部队像这个小团体这样接二连三造出各式战争机器,这带给他们相当大的成就感。
他们还确信,他们势必要经历无数个日夜、数不清的诅咒和取笑、水泡和酸痛,加上一点点运气和一个能承载这个该死结构体的东西,才能把这艘战舰制造出来。
马斯基林喜欢这种艰巨的任务。唯有全心投入任务,才能完全转移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从马耳他岛带回来的沮丧和忧郁。汤森德会协助他画草稿和设计图,罗布森也已开始调制军舰颜色的油漆。“钉子”和“米字旗”负责搜集所需材料,大量运回木材和金属。希尔的工作是去寻找大炮。“我们需要九门十六英寸炮、十二门六英寸炮和一些防空炮。”马斯基林对他说,听起来就像要给一艘真正的无畏级战舰装备武器。只不过,他接下来的意见粉碎了听者的幻想。“你可以先去垃圾场看看有没有排水管,那里一定会有可用的东西。”
法兰克·诺斯担任魔术帮与坎宁安上将办公室之间的联络官。在马斯基林的要求下,海军答应帮魔术帮寻找一个够大、够稳、能浮在海面上当平台好让他们在上面搭建出军舰外貌的东西。他们要制造的假军舰长度几乎是之前假潜艇的四倍,水面以上的部分也相当可观,因此马斯基林认为最好能找一艘真船。然而想找到合适的船却并不容易。
在魔术帮所有人都忙着分内的工作时,诺斯几乎马不停蹄地看遍了浮在北非海域的每一艘废船。终于,否极泰来,他在苏伊士的一面咸水湖中找到了一艘上了年纪的退役巡洋舰。这艘船造于二十世纪初,船身已经锈蚀,漆在船壳外的冗长船名也早已斑驳脱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它曾担负沿海巡防的任务,战后才退役停放在苏格兰的一座海湾。敦刻尔克大撤退时,英国海军迫于险恶局势不得不重新请出这艘古董船,直到它已无法靠己身动力航行后,才拖到苏伊士运河作为防空火力。陪同诺斯找船的海军上尉十分尽责,他陈述这艘船的历史,并努力找话称赞,试图改变它残破的外观给人的印象。“你一定也注意到了,这艘船还能浮在水面上。”他直接讲出重点,“一定非常适合你们使用。”
和诺斯先前看过的破铜烂铁比起来,这艘船确实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这是唯一大到足以支撑平台的东西,”教授对马斯基林说,“而且,它可以让十几个人同时登上甲板,只要大家别乱站,就不会有翻船的危险。”
马斯基林还没亲眼见到这艘船就已开始怀疑。“法兰克,可它已经四十岁了。”他抱怨道。
“我们也差不多。”诺斯提醒他。
第一眼的印象并没有减轻马斯基林心中的疑虑。这艘巡洋舰的长度的确超过五百英尺,但宽度仅有七十五英尺。船上有三个过时的大烟囱和两根桅杆,最后面那根顶端还设有水手瞭望台。船上的舰炮早在十年前就被拆除,当初用来封住炮台拆除留下坑洞的木板也早已蛀朽腐烂,让船头船尾各出现几个十分明显的大洞。海军先前的整修让它变得头重脚轻,微风一吹,船身就晃动得十分厉害。
魔术帮成员如履薄冰地登上船舰,小心翼翼有如在钉床上跳舞的芭蕾舞者。“大家要保持镇定,”希尔紧张地说,“千万别移动太快。”
“什么移动太快?”格雷厄姆回应他,“大家最好连呼吸都别太用力。”
“没那么糟,”诺斯尽可能以专业的口吻说,“只要我们小心点不要全站到一边去,只要避开甲板上的坑洞,只要别在船上放太重的机械,只要我们停止大吃大喝减掉几公斤,我敢说绝对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马斯基林也尽力安慰众人,他提醒大家:“至少,我们都会游泳。”
把这艘报废的巡洋舰变成一艘服役中的现代化舰船的第一步便是用皮尺丈量。魔术帮成员详细记录甲板上每一个角落与裂隙的尺寸,并保持高度警觉,才得以完成测量工作而不掉进甲板上的坑洞。
马斯基林和格雷厄姆把这艘船按比例缩小,造出了模型。开始他们先保留船上的所有东西,然后放到活动室的水缸里试验浮力。接着,他们除去模型上的桅杆,在船身搭起鹰架——此时是用细木条替代,同时在船底加上油桶和浮筒,以抵消添加物的重量。他们在船身的左右舷对称加上了向外突出的木杆,船首和船尾也向外延伸了两英尺,以模拟全尺寸的假战舰到时将被延长两百英尺的情况。此外,这艘战舰还必须搭载四架“弹射飞机”。马斯基林认为可以沿用先前在马耳他岛的方法用涂装过的帆布。“德国佬是从高处俯瞰的,”他对汤森德和罗布森这两位艺术家说,“所以我们只要让它投射出正确的影子,不必管深度的问题。”在组装的过程中,希尔找来的废水管也被装上。
模型大功告成,甲板上竖起各种形状的棍杆骨架和迷你装置,突出的船舷往各个方向延伸,使整个模型看起来就像某位精神错乱的建筑师设计的木头结构,怎么看也不像一艘战舰的骨架。马斯基林极有信心,知道只要把上了漆的帆布铺在骨架上,就会立即呈现出一艘战舰的外观。不过,现在这个模型的大小已超过水缸,他们只好搬到苏伊士运河实地试验。经过测试,虽然还有一些小地方需要调整,但模型的飘浮并不成问题。
于是,魔术山谷的工作人员搭卡车前来此地,开始进行把这艘年迈的巡洋舰改成现代战列舰的工作。他们拟定了详尽的工作计划以避免太多人同时登上甲板,而上漆、切割和装配工作也全都在岸上进行。很快,这艘假战列舰逐渐成形。
改造工作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进行,工作人员排成数班六小时轮一次。全心投入后,马斯基林总算可以把马耳他岛的情景逐出脑海,只偶尔想起那些轰炸机俯冲滥炸的景象。每当他快被那些不健康的情绪压倒时,他便立刻坐下,把心中的悲愤化成写给玛丽的长信。有时他把信寄出,有时则收起来藏在抽屉。但无论如何,唯有通过简单的书写行为,他才不至于失神发狂。
绘制草图期间,汤森德一直与马斯基林一起工作。刚开始他们的话并不多,内容也仅限于专业,但渐渐地,话题转到了某些共同的兴趣上。汤森德觉得自己对马斯基林产生了信赖感,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开始向马斯基林倾吐起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一天傍晚,他在绘制草图,马斯基林在一旁把一根木条粘上舰船模型,他假装不经意地说:“我猜你一定知道我老婆打算和我离婚的事。那些信中都提过,我想你大概看过了。”
马斯基林避开这敏感的问题,说自己早已和伙房主管交换了检查信件的工作。“所以,现在我至少可以说出二十种以上的罐头牛肉烹调方法。”
汤森德仍低着头,未停下绘图的动作。“好吧,那我告诉你,我们的确要分手了。看来她已经和一个美国飞行员好上了。”
马斯基林扶着木条等待胶水变干。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正在对他吐露心事。“很遗憾,”他平静地说,“这一定很不好受。”
“的确,”这位艺术家表示赞同,然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真是不好受啊!”但是在他听见自己终于说出这些尴尬的话语时,突然很奇怪地感觉得到了慰藉。
在朝模型轻轻吹气以加快胶水风干速度时,马斯基林想到了玛丽。在这次幻想中,他看见她一身纯白衣裳,面带微笑,乌黑的头发随着轻风飘摇,目光则落在远方仿佛在凝视什么。他不禁微笑起来。她的身影只是从思绪中飘过,但足以让他心中的空洞暂时得到填补。
二月中旬,假战舰终于完成。马斯基林虽以魔术大师罗伯特·胡迪尼的名字将这艘船命名为“胡迪尼”号,却对这次的成果相当失望。尽管长度符合要求,也装置了正确的配件,还包括四架假飞机,但它巨大的舰桥显然已经歪斜,贴在船舷的帆布也不断松脱,旗帜般在微风中飘舞。假船的船体浮出水面太多,超过一艘三万四千吨的战舰应有的高度。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小缺点,个个都足以破坏幻象。唯有从很远的距离,且在光线不明或天气恶劣时,才可能用这艘假船来乱真,而且成功骗过德国佬的几率仍不太高。
“这次真的很抱歉,”坎宁安上将搭飞机从高空视察假战舰后,面有难色地说,“要你从帽子里变出一艘大战舰,实在太难为你了。”上将和马斯基林及诺斯一同坐在一张细脚桌前,头上是高高撑起用来遮阳的卡车帆布篷顶。在马斯基林身后几公里的地方,“胡迪尼”号就泊在平静的咸水湖里,随着波浪晃动。“应该嘉勉你手下辛劳工作的成果,但我不能冒险使用它。我看,在德国佬发现它而让我们陷入更严峻的境地之前,你最好快点把它拆了。”
诺斯马上表示只要修改一下就没问题。“请你再给我们一星期时间,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修正的。我们一定会全力把它调整好。”
但坎安宁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不是修改几个地方就能解决的问题,你瞧,这艘船的感觉就是不对。”
诺斯无法理解。凡错皆可改,有什么不能挽救的?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上将。
坎宁安上将知道,若是海军部门的人就能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但想对陆军的人解释,就必须大费唇舌。“这么说吧,这艘船缺乏战舰的灵魂。”
这点诺斯教授倒是听明白了。他早知道生活在海上的人都有那么一点神秘主义的色彩。
听取坎宁安上将的意见后,马斯基林表示同意。的确,这次改装并未达到预期效果,但他又不愿见到大家的辛苦化为徒劳。他知道一定有利用这艘船的办法。当然,“胡迪尼”号是没法伪装成一艘战舰了,德国佬一眼就会识出破绽,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