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抵达保定县衙,萧其臻闻报喜出望外,忙将她迎进西花厅,命郭四领瑞福去客房安顿行李。
“真没想到先生会亲自来。”
“我怕大人势单力薄,特来做你的帮手。”
“先生考虑周详,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现在和她说话,萧其臻的心情已没那么紧绷了,谈论公务时柳竹秋更像是能谋善断的军师,敬佩信赖自会替他战胜暧昧情绪制造的紧张感。
他目前的不利处境除书信里讲述的那些,近几日又有所增加。
本朝实行粮长制度,由地方上纳粮最多,最有威望的大地主担任粮长,替政府催收、解运田赋。
那成三强恨萧其臻不肯巴结他,教唆保定县内的大户们拖欠本季田赋。保定一带的农田多在这些连阡广陌的地主名下,应纳份额占了全县田赋的一大半,粮长完不成任务,跑来向萧其臻求助。
萧其臻派人去催收,衙役们又集体上山闹罢工。
他只得命十几个家奴组队去那些富户家征粮,竟被他们绑进家门鞭打辱骂,公开向他这个光杆县令示威。
如今完税期限临近,倘若收不足田赋,上司必要追责。
看他愁眉不展,柳竹秋笑问:“大人可还记得我当初推荐的‘用谲钩慝’之法?贼人若行事谨慎,我们还不好施为。他们这等放肆无忌,正是主动往刀口上撞。”
萧其臻看出她胸有成算,连忙请教。
柳竹秋对他如此这般教授一番,萧其臻得计,下午在仪门外召集全体吏员训话。
他先向众人介绍柳竹秋,说是自己聘请的师爷,能代他发号施令,裁断事务。
接着命令衙役们分列小队,去向欠粮的大户们催征。
人群再度哗然骚动,意欲重演故技。
柳竹秋朗声呼喊:“尔等又欲去望平坡上集结吗?好好好,这是在助萧县令明日立功升职,尔等莫要延误,速速去也!”
她言出蹊跷,逃役者不禁疑惑停步,先跑出门的也被同伴叫了回去。
柳竹秋立于阶上,向一旁的萧其臻从容禀报:“大人为朝廷催征田赋是在履行公职,吏员们不听官员号令,逃役罢工就是反叛,聚众登山又有图谋逆乱之意。明日大人即率军士上山清剿,有逃匿在家的也一并逮捕,家属亲族均按谋逆罪论处。如今这平乱之功已然稳操在手,晚生先在这里向大人贺喜了。”
吏员们如雷轰顶,又知她言之有据,绝非危言耸听,人人魂惭色褫,脚底像生了根,不敢妄动。
萧其臻近前一步,背着手威严地扫视众人,高声放话:“你们有要去的尽管去,留下的不得再喧哗,听候本官点卯,那些缺席的自然就是反贼无疑了。”
命主薄付伟取来全体吏员的粮薄,挨个点名,最后一个不缺。
镇场效果达成,柳竹秋又代萧其臻下令。
“听说你们中间有些人是成三强的死党,现在发给你们纸笔,每人列出二十个和成三强勾结最深的人。不识字的可排队去找付主薄代写。交上来的名单不用附录检举人的姓名。”
众人一一交上名单,萧其臻命他们原地待命,和柳竹秋到东花厅计票,统计出了被检举最高的二十人,再回到仪门前,叫出排名靠前的十人,吩咐皂吏每人重打六十杖,当场革职除名。
吏员们被县令的雷霆手段震慑,益发惶恐不安。
萧其臻乘胜追击:“另外那十人暂不追究,许你们限期悔过,若再勾结恶霸,反叛上官,皆照此法惩办!”
被革职的十人都是三班六房的头领,萧其臻从没上名单的吏员里挑选十人顶替空缺。
剩下那十人未公布出来,心里有鬼的都怀疑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又怕身边人再去告密,无不相互提防,夹起尾巴做事。原本针插不进,水破不入的对抗团伙就此分崩离析,保定县重归县令掌控。
次日萧其臻命新捕快率领五十衙役和一百民壮下乡抓捕了十来个抗粮大户,罚他们在县衙门前枷号,如果三日内补交田赋,就只枷号三天,拖延一日就多枷十日,并且声称三日后还会抓更多欠缴者来枷号。
其他大户们闻讯都慌了,陆续有人去粮长处交粮,解决积欠指日可待。
柳竹秋听说成三强家高墙坚壁,宅内还有数百护院,直接派人上门捉拿恐难成事,与萧其臻商议出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以剿匪为名,在县内招募了一千民勇,聘请武师担任教头,日夜操练备战。
柳竹秋每日协助萧其臻清查案件,空闲时便带上二三十个随从大张旗鼓在城内走访,询问民间疾苦,调查不法分子,有意给成三强等人施压。
这天转到城南,在茂林幽巷中发现一座道观,大门上的匾额写着“延年宫”。
她骤然想起常冬香死前送去娘家的两幅汉代功臣画像。
杜延年和臧宫,两个人的名字连起来正好是“延年宫”。
常冬香的丈夫金士俊曾是保定县令,当时她随夫就任,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与她通奸的费兴邦也必然常来此地。
莫非他们将高勇的证据藏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