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一天,从早晨起天空就阴沉沉的,到了黄昏时分,憋了很久的雨终于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沈卉怕这声音影响女儿学琴,急忙把窗户关上。
今天是周末,该付给雅辛酬金了。她取出5块银元,照例用纸包好,等他下楼来。
过了一会儿,雅辛和林浣芝一块下来了。林浣芝手里还拿着小提琴。
沈卉把钱递给雅辛:“辛苦你了,雅辛先生。”
雅辛捏了捏纸包,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沈卉没等他开口问就说:“新年就快到了,我加了两块钱,祝你和你全家健康快乐。”
雅辛很感动,按着心口微微鞠躬:“谢谢林太太。”
“你太客气了,雅辛先生。”沈卉诚恳地说:“若不是你逃难到此,哪里请得到你这样的小提琴家作老师?我女儿在你的教导下有了很大的进步,我还得谢谢你呢。”
雅辛摆手道:“不不,我的作用是次要的。其他的工作可以熟能生巧,但艺术不同,最重要的是天赋。林小姐有音乐天赋,而且很努力,这才是她进步快的主要原因。”
听见雅辛如此评价,沈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旁边的林浣芝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抚弄着小提琴。
“不过想要达到更高的层次,不但要练习技巧,还要了解欧洲的历史、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这样才能融会贯通,真正掌握音乐的精髓。”
雅辛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欧洲在打仗,不能把她带到欧洲去进修,否则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小提琴家。”
雅辛神色黯然,大概是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沈卉曾听他讲过,他能逃出来实属幸运,他家族的大部分人都被纳粹关进了集中营,等待着他们的是毒气室和焚尸炉。
沈卉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说:“战争不可能没完没了一直打下去,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雅辛勉强笑了笑:“不知还要等多久。”
“我相信不会很久的。”沈卉说:“到时候,我女儿去欧洲进修的事就要拜托你了。”
“没问题,我一定尽力。再见。”
雅辛转身要走,沈卉和林浣芝拦住了他。林浣芝说:“老师,外面在下雨呢,吃了饭再走吧,那时雨也许就不下了。”
沈卉说:“你还没吃过火锅吧?今天请你吃火锅,我特地让周嫂去清真馆洪长兴买的羊肉。”
“抱歉,今天只能心领你们的好意了,”雅辛说:“我女儿病了,妻子身体也不太好,我要早点回去。”
沈卉关切地说:“你女儿好像经常生病。”
“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吧,”雅辛叹了口气:“没办法,我路上还要买点药带回去。”
沈卉无奈地摇摇头:“真遗憾,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请你。”
“下次一定叨扰。再见。”
雅辛匆匆告辞。沈卉打着伞送他到大门外,想替他叫一辆三轮车。恰好这时有辆三轮车在门口停下,庞金海从撑起的车篷里钻出来。
“阿卉,你在门口,真巧啊。”庞金海笑着打招呼。
沈卉没搭理他,只管请雅辛上车,并预付了车钱,看着车子离开,然后转身进门,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
庞金海打着伞跟在沈卉后面。沈卉的爱理不理让他很尴尬,但更多的还是紧张不安。
自从张伯良事件发生后,沈卉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许多,而且表现得很明显,丝毫不加掩饰,就差请他吃闭门羹了。
看样子,他的谎言虽未被识破,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大。也许要不了多久,林家的大门就再也不会为他打开了。
恐惧感像毒汁一般在庞金海心里弥漫开来,沿着血管传遍了全身每个细胞,令他战栗。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这辈子是为沈卉而活的,他要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再夺回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一项事业、一种生活方式、甚至是生活的意义所在,他全部的智慧和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他已经陷得太深了,他不能输!决不能输!
庞金海跟着沈卉走上台阶,收起雨伞,脱下大衣交给周嫂,和往常一样寒暄几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仍是这家主人的好朋友,可以随随便便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