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叶青这几日正大发感慨,难得好时节啊,暖阳熏人,不知道能省多少木炭。
当然,晴好也有为难处,邻舍亲戚喜来蹿门,既来家难保不会开口借钱借粮借稻种借耕牛,哪怕不借东西,大节下来做客,总要拿茶点干果招待。
因他家悭吝,脸薄之人不上门,上门之人脸必厚,皆是又吃又拿之辈,能吃得江家一家脸乌青。
江老翁夫妇双双穿着补丁衣裳坐在院内晒太阳,一个道:“老婆子,咱们身上都是旧衣裳,有客来家,定当咱家艰难,想来是开不了口借铜钿。”
另一个道:“老头子,别白日作梦,开春地里要用牛,不借粮,他们借牛犁地呢。”
江老翁吹着胡子:“不借不借,费了好些草料豆饼才养的壮牛,借他们犁地,犁瘦了牛。”
江老妇叹道:“他们要是不借牛,就借粮种。”
江老翁拍腿:“粮种也不借,咱家甲等粮里特地挑的好粮种,比别家的都肥满。”
江老妇又叹道:“都是邻里亲戚呢,他们借牛也出粮草,借了粮种将后也还自家。”
江老翁怒道:“出我家到他手,我的成他的,我的我做主,他的我只得干瞪眼,我的需捏我手里。”
江叶青在旁连忙道:“阿爹阿娘,外头从来有春耕租牛的,咱家的牛也租出去,稻种也将去卖,卖与同村倒可便宜些,省却了脚程钱,咱家还是不亏半文。”
江老翁击掌:“我儿说得有理。”
江叶青又道:“顺带脚也卖草粮。”
江老妇觑眼问:“好儿,家中还有甚能买卖的?”
青娘子倚着门,手里兜着一小捧的炒豆子,艳红红的嘴嗖嗖地吐着豆皮,江老妇看得心痛,道:“新妇,豆皮也酥脆,尽可吃的。”
青娘子笑道:“婆母,我娘家的豆子皮厚又硬,刺嗓子,吃不得。”
江老妇摇头唠叨:“这几年年头好,新妇你没吃过苦头,饥荒里,树根都刨来吃,想吃豆子也不得呢。”
青娘子轻声细语应道:“婆母说得有理,饥荒里什么都吃得,幸好我不曾挨苦。”
江老妇坐那无事,数着过往辛酸,从三岁直数到年老,只不知里面的真真假假和多少的添油加醋。
江叶青两耳被自己亲娘念得生出一层厚茧,再看自己的娘子,娇娇俏俏倚在那,似笑非笑,似怨非怨,似嗔非嗔,勾得他心思浮翩。
青娘子不理她,自顾自跟江老妇道:“婆母一年操劳,晚间就由儿媳我烧饭。”
江老妇忙跌足:“不好不好,不用你,你是个大手大脚的,烧顿饭费得好些油。我腿脚利索,不要你站灶头。”
青娘子笑道:“那我给婆母烧火。”
江老翁道:“烧火也不用你,你烧火费材禾,左右我没事,我来烧火呢。”
江叶青立在院内,有些傻愣。
青娘子好生为难,道:“哪有公婆忙灶头,儿媳等饭吃的,邻舍知道要说我不孝,是个懒妇人。”
江老翁夫妇忙安慰:“唉呀,这些闲话听不得,他们没事爱编排,不用理会。”心里其实也叫苦:千辛万苦讨来的新妇,生得好,手脚也勤快,只亲家没养好,手指偌大的缝,一点不知俭省。别家荤油拌腌菜只挑一筷子头,她伸手就能挖去一整勺;别家熬米粥,都是水多米少,她也熬米粥,立筷子不倒;别家蒸咸鱼,切几块就好下饭,她蒸咸鱼整一条,又配酒,又配蒜,又配姜,又配糖……唉哟,真是心疼死人。
还是叫她歇着去吧,省得祸祸了家中存粮。
青娘子嘴边露出一抹带点涩意的苦笑,秀眉揽着轻愁,勉强说笑了几句,恹恹地回了屋。江叶青不禁担心,忙尾随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屋。
“夫郎,公婆是不是不大喜爱我?”青娘子坐在一张圈椅上,担心问道。
江叶青忙道:“娘子多心了,爹娘都夸你勤快孝顺,没有半点不好。”心下却道:只是嫌你不会过活。
青娘子从匣中取出一串银钱,递给江叶青:“夫郎,我脾胃不好,郎中说我克化不动菜菹齑菜,这是我的私房,你帮我买些鲜灵的时蔬肉蛋,别叫婆母知晓,免得她疑我心中不满。”
江叶青一张白净净的脸涨成猪肝色,他虽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自己的娘子心里还是疼爱的,再说既嫁了他江叶青为妻,自是靠他穿衣吃饭,哪能自掏私房,将一串钱推回给青娘子,抖着唇道:“娘子的私产自家收着。家……家……中养的鸡鸭,也攒的鸡子鸭子……十天半月吃上一个,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