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拾我打心眼里高兴,”莫莉说道,”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妈妈当年和我外公一起住时用的,我根本不愿意改变它。我太喜欢它了。”
“这个嘛,不会有变的危险,现在钱也花光了。顺便问一下,莫莉,谁给你买女傧相的衣服?”
“我不知道。”莫莉说道,”我看我肯定做女傧相,但没人对我说过我的衣服怎么办。”
“那我去问问你爸爸。”
“求你别去问。他现在肯定得花很多很多钱,再说,如果他们让我靠边站,我宁愿不去参加婚礼。”
“胡说,孩子。那么干的话全镇上就舆论哗然了。你必须去,而且必须穿得漂漂亮亮,这是为你父亲嘛。”
不过吉布森先生倒是想到了莫莉的礼服,虽然他根本没说过这事情。他委派未来的妻子去操办各种必需品,不久一位很不错的裁缝从郡城带着一套礼服来这里让莫莉试穿,衣服做得既简单又雅致,一下子就把莫莉迷住了。衣服送到家,一切就绪后,莫莉念起布朗宁小姐的一片心意,便偷偷地试穿起来。她往镜子里一瞧,几乎大吃一惊,她看见自己的容貌大大改进了。”不知我算不算漂亮,”她心想,”我差不多认为算——我是说穿上这身衣服,当然算。贝蒂会说‘羽毛美鸟才美’。
她穿着这身为参加婚礼准备的礼服下了楼,让大家看行不行时还暗暗害羞,红了脸。看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喝采。
“哎呀呀!我都认不出你来了。”(莫莉想着”羽毛美”的话,赶快控制住升腾起来的虚荣心。)
“你的确漂亮——是不是,姐姐?”菲比小姐说,”我说亲爱的,你要是常这么打扮起来,就会比你亲爱的妈妈还漂亮,当年我们总认为她特别有风度。”
“你一点不像她。你长得像你父亲,再说穿白颜色总能把黑皮肤掩饰过去。”
“可是她难道不漂亮?”菲比坚持说。
“漂亮!就算她漂亮,那也是天生的,不是她自己的功劳。再说,那位裁缝也出了一份力。这印度细布料子多好啊!要值不少钱呢!”
吉布森先生和莫莉在婚礼的前一天去了阿什科姆,坐的是霍林福德镇上的那辆黄色驿马车。他们将作为普雷斯顿先生的客人,也就是说作为卡姆纳老爷的客人住在老宅里。那座老宅真可谓名副其实,莫莉看了头一眼就满心欢喜。它是座石头建筑,山墙很多,窗子是直棂的,到处覆盖着五叶地锦和迟开的蔷薇。莫莉不认识普雷斯顿先生,他站在门口迎接她的父亲。她一下子就受到他的器重,被当作一位年轻淑女看待,这是她头一次碰到的待遇——半是恭维,半是调情——有些男人认为对每一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女人有必要用这样的法子。普雷斯顿先生相貌很英俊,而且自己知道这一点。他是个细皮嫩肉的男子,长着浅褐色.的头发和络腮胡子。眼睛生得很好看,灰颜色,目光飘忽不定,眼睫毛比头发的颜色更深。身体由于进行体育锻炼变得舒展柔软。提起他在体育方面的水平,是很优秀并且闻名的,这使他得以进人较高层次的社交圈子,比他按常规进入的社交圈子要高得多。他是个板球运动的一流好手,又是个神枪手。任何人家如想图个八月十二日或九月一日①满载而归的吉利,都会请他做贵客。下雨天他便教年轻小姐们打台球,牌桌上若见缺人时,他也会跟大家一起认认真真地打牌。当年流行的家庭戏剧有一半他能倒背如流,若要搞即席的哑剧字谜和用人代替景物的舞台造型,他就是个无价之宝了。这一次他想和莫莉调情,倒是有他自己的隐衷。那位寡妇初来阿什科姆时,他和她处得非常开心,所以他现在觉得要他站在她那位不如他文雅、不如他英俊、又人到中年的丈夫身边,就会形成强烈的对比,人家会不高兴。再说,他真的对另外一个人怀有强烈的感情,这个人就是不来参加婚礼的那一位。感情很强烈,却有必要隐藏起来。于是,他总算下了决心,即使这位”吉布森丫头”(他就这么叫她)不如没到的那一位吸引人,他也要在余下的十六个小时里把自己奉献给她。
父女俩由主人带领进了一间装有护墙板的客厅,里面壁炉中烧着劈柴,噼啪作响,紫红的窗帘把渐渐昏暗下来的白昼和室外的寒气挡在外面。正餐餐桌就摆在这里,上面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晶亮的银器和明澈闪光的玻璃杯;餐具柜上摆着红酒和秋季的新鲜水果。就这样普雷斯顿先生还一再向莫莉道歉,说他这个单身汉的家太寒酸,屋子太小,餐厅倒是大,却已经让他的管家占用了,正在准备明天的早餐。说完他摇铃叫来一个人,领莫莉去她的房间。她被带进一问极其舒适的卧室,壁炉里烧着木柴,梳妆台上点着蜡烛.还有一张雪白的床,四周围着深色的呢绒床帷,各处都立着细瓷大花瓶。
① 8月12日是松鸡开猎日,9月1日是鹧鸪开猎日。
“这是哈里特小姐的房间,她和伯爵老爷到老宅来她就住在这里,”女仆说道,说着对准炉中闷烧的一截木头吹了一口气,顿时冒起万千明亮的火星。”我帮你穿戴起来好吗,小姐?哈里特小姐来总是由我服侍。”
莫莉很清楚,除了现在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外,她只带着那件参加婚礼穿的白细布料子外衣,于是她打发走这位好心的女人,庆幸能一个人呆一会儿。
是换衣服吃”正餐”吗?真奇怪,都快八点钟了.现在准备睡觉似乎才是正事,这么晚了还穿戴打扮就不太自然。她能怎么打扮呢,只好把一两朵淡红色的玫瑰花别在灰呢外衣的边上:梳妆台上插着一大束精心选下的秋花,芬芳扑鼻。她还摘下一朵紫红色的玫瑰,插进黑发,就放在耳朵上方,看看效果如何。好看倒是好看,但显得太轻佻,于是她把它放了回去。深色的橡木门窗和全屋的护墙板似乎在温暖的火光中燃烧。各个房里都生了火,门厅里也有火,甚至上楼的楼梯平台处也生着一炉火。普雷斯顿先生肯定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因为她在门厅里迎接了她,领她进了一个小客厅。客厅的一边有个隐蔽的双扇门,通进那个大些的客厅,这是他告诉她的。她现在进来的这间屋子使她想起了哈姆利庄——各处挂的帘子都是七十年或一百年前的黄缎子材料,保护得非常细致,一尘不染;很大的印度式的陈列品柜和瓷瓶,散发着香料味。一炉熊熊大火,炉前站着她父亲,穿着晨礼服,表情严肃,若有所思,今天一天都是如此。
“这就是哈里特小姐和他父亲来这里住几天时间的屋子,”普雷斯顿先生说。莫莉想让父亲省些心,便见话就自己作答。
“她经常来这儿吗?”
。不经常来。但我以为她只要来就喜欢住在这儿。也许她发现在托尔斯庄园生活比较正规,来这里后变变环境,叫她愉快。”
“是我的话,我会觉得这房子住起来很舒服,”莫莉说道,记起了这里处处看到的温暖舒适情景。不过让她有点扫兴的是,普雷斯顿先生把这话当成了对他的赞美之词。
“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可能会发现一个单身汉的家一切都不协调。我真感激你这么说,吉布森小姐。一般情况下,我大多住在咱们将进餐的那间屋里。我还有一间所谓的代理人办公室,里头放着书和文件,也在那里接待前来办事的人。”
然后他们进去吃饭。莫莉觉得端上来的每一样饭菜都很香,烹调技术已达完美之境。但这些饭菜普雷斯顿先生似乎还不太满意,他向客人道了好几次歉,不是说这道菜做得不好,就是说那道菜忘了放某一种调料。他老是说单身汉的家务管理、有关单身汉的这事、单身汉的那事,听得莫莉厌烦起来。她父亲情绪低沉,到现在还没好转,所以很少说话,这叫她放心不下,但她又不想叫普雷斯顿先生看出她的不安。于是她拉开话题,尽量排除他们的主人说什么都扯上单身汉的那种毛病。她不知道何时可以告辞离去,不过她父亲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由普雷斯顿先生陪着回到那间黄色的客厅,他又向她连连道歉,说只好让她一个人呆在那儿了。然而她一个人这才自得其乐,来回走走也觉得无拘无束,还仔细看了屋里所有的古玩珍品。珍藏品中有五个路易十五年代的珍藏柜,摆的是些可爱的珐琅小人儿,有个路易十五年代的珍藏柜,摆的是些可爱的珐琅小人儿,嵌在精雕细刻的木制品中。她端了支蜡烛走到跟前,专心地看那些面孔,这时她父亲和普雷斯顿先生突然进来了。她父亲看上去仍然忧心忡忡,心神不安。他过来拍拍她的背,看了看她正看着的东西,然后走开,到壁炉跟前沉默去了。普雷斯顿先生从她手里接过蜡烛,马上与她的兴趣合拍起来,煞是殷勤。
“这位据说就是圣·昆丁小姐,法国宫廷里的大美人。这位是巴里夫人。你看圣·昆丁小姐像不像你认识的哪个人?”问这个问题时他稍稍压低了声音。
“看不出!”莫莉说道,又看了看。”我没见过有谁赶得上她一半美。”
“你真看不出像谁一特别是那双眼睛?”他又问道,有些不耐烦了。
莫莉使劲儿回想,看能不能看出像谁,但还是没有成功。
“这小人儿常叫我想起——想起柯克帕特里克小姐。”
“真的吗?”莫莉急急说道,”啊!我太高兴了——我从没见过她,怪不得我看不出什么地方像她。这么说你认识她,对不对?请给我讲讲她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