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叫人忘!
就这样,莫莉对罗杰是默默地对抗,罗杰对莫莉是礼尚往来,淡然相处,很难称得上友好,他们两人便互相躲避着。他有许多事要忙,忙这些事情不需要有人陪伴,即使她是个好伴儿也用不上。更糟糕的是,她发现他有钻进那个书房不走的习惯。那地方本是她的藏身之处,每天上午哈姆利太太下楼之前她最爱去那里看书。罗杰回来一两天后,她有一次推开半掩着的书房门,发现他正在书堆里忙,宽大的皮面桌子上摆满了书。她不等他抬头就轻轻地退出来,这样他也弄不清楚来的是她还是女仆中的一个。他每天骑马出去,有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去远处的地里,有时候走得很远很远,因为她很喜欢骑马。她刚到哈姆利庄园那一阵子,还老说起派人去取她的骑装,牵她那匹小灰马来的事儿呢。只是老乡绅考虑再三,说他出去机会只是从一块地到另一块地慢慢转,地里还有手下人在干活,她也去的话,就得十分钟在不好走的地里骑马前进,二十分钟定定坐在马背上听他给干活的人下达指示,恐怕她会觉得这么慢吞吞地活动实在没意思。现在,假如她拉来了她的小马,她就可以和罗杰一块骑马出去,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她会注意着不给他添麻烦——可是现在看样子没人想得到重提拉马的建议总而言之,他回来之前莫莉过得比现在愉快。
她父亲相当频繁地骑马过来看她。有时候有无缘无故很长时间不来的情形,这不假,每逢这种时候,他的女儿就开始挂念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他一来总有头头是道的理由解释它为何没来。女儿觉得自己有权要求父亲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疼她,对父亲的话语或沉默也有能力完全理解其妙处,所以女儿与父亲的交流每次为时虽短,都不可言传地有趣。后来她的包袱总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爸爸?”有这样的包袱并不是因为她在这里不愉快,或者不舒畅。她一往情深地喜欢哈姆利太太;她还是老乡绅的掌上明珠,所以至今她也没能全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这么怕他。至于罗杰,即使他没有给她多添乐趣,也起码没有减少她的乐趣。然而她还是想回家。这时什么原因她说不上,但她就知道她想回家。吉布森先生给她讲不能回去的道理,每次都说得她心悦诚服,原地不动是对的,是必要的,她都听厌了。后来她把心一横把舌尖上要回去的话忍住不说了,她看出每次旧话重提都惹得她父亲心烦。
就在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吉布森先生正不知不觉地往再婚路上走。他一方面明白他这是往哪里走,一方面又像是做着一场梦,梦境轻柔,飘忽不定。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主动参与的,而是出于被动的地位。不过,加入他的理性没有完全批准他即将走出的这一步的话——假如他不相信再婚是解决他家种种家务难题的最好办法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断了续弦之念,从而毫不费事地把自己从当前纠缠不清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事情是这么发生的:——卡姆纳夫人由于两个大女儿都已结婚,便发现在这两位已婚女儿的合作下,她保护小女儿哈里特小姐的重任大大减轻了,到后来还闲出病来。不过她是个精力极其充沛的人,不能容许自己一直这么娇生惯养。于是她只许自己在身居伦敦闹事、天天请客吃饭、晚睡晚起很长一段时间后稍事休整,然后把哈里特小姐留给库克斯黑文夫人或艾格妮斯·曼纳斯夫人,自己便去专心享受托尔斯庄园比较安静的清福。在庄园上她可以行善积德,自有乐趣,在闹哄哄的伦敦,说来可悲,行善的事忘之脑后了。这年夏天她比往年休整得早,盼着赶快去乡下好好休息。她还觉得她的健康状况不如从前,要认真对待。不过这事她没有跟她丈夫或女儿们提一个字,只存在心里准备说给吉布森先生听。她自己觉得有病,也许根本是毫无根据的瞎猜,她不想说出来把哈里特小姐从伦敦拉到乡下,让她离开正玩在兴头上的繁华城市。然而她这一去要呆上三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家里的人才会来庄园与她会合,这期间没人陪伴她可不怎么喜欢。她特别不喜欢的是一年一度的访校女士庆功会即将来临,那个学校和与之相关的女士们的走访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我说哈里特,那是十九号,星期四,”卡姆纳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十八号来庄园帮我应付过那个难打发的一天,你看如何?你可以在乡下住到星期一,好好休息几天,换换新鲜空气。等你回来再纵情欢闹时你就会更有精神了。你父亲会带你来的,这我知道。说真的,他住乡下走自然得很。”
“啊,妈妈!”哈里特小姐说道。她是家里的老小,也是长得最漂亮、得宠最厉害的一个。”我去不了。二十号梅登黑德友水上的音乐会。求求你,别叫我去。再说,我去了也没用。我搞不来小地方的那种闲聊,我也不懂霍林福德地方上的政治气候。我去了反而会添乱子,我知道会添乱子的。”
“那就算了,亲爱的,”卡姆纳夫人叹口气说道,”我早忘了梅登黑德水上聚会的事,不然的话我就不会叫你去乡下了。”
“实在遗憾,妈妈,现在不是伊顿公学的假期,是的话你就可以把霍林福德大哥的几个小家伙带上帮你应酬宾客。他们都是能让人快乐的小人精。去年在爱德华爵士家看他们帮外公应酬宾客太有趣了,引得一大帮来宾自叹不如,那人数和你在托尔斯庄园应酬的一样多。我永远忘不了埃德加那小子一本正经地护卫一位老太太的情形,那老太太戴顶怪模怪样的黑女帽,他给她介绍情况,尽可能用嘴正确的语法说话。”
“是啊,我喜欢这些小家伙,”库克斯黑文夫人说道,”他们就要长成真正的绅士了。可是妈妈,你何不叫克莱尔陪你住呢?你喜欢她,再说,能为你分忧,帮你应酬霍林福德的人,添她也是个合适的人选。我们大家要是知道呢身边有她在,那也就放宽心了。”
“对,克莱尔去的话会干得非常漂亮的,”卡姆纳夫人说道,”但眼下不正是她上课的时候吗?我们不可干扰她的工作而害了她,因为我担心她恐怕压根办不好学。她自从离开咱家后,就一直走背运——先是死了丈夫,后来丢了在戴维斯夫人家的职位,再后来又丢了莫德太太家的差事,如今普雷斯顿先生对你父亲说过,虽然卡姆纳老爷让她住着免收房租的房子,她还是生计艰难,只能到阿什科姆办小学。”
“我想不出这是怎么搞的,”哈里特小姐说,”她当然不算是很聪明的人,但她乐于助人,性子又随和,还懂那么多讨人喜欢的礼数。我早该想到任何一个对教育不特别挑剔的人都会乐得收留她做家庭教师。”
“你说对教育不特别挑剔是什么意思?为孩子而请家庭教师的人家据说多数都很挑剔的,”库克斯黑文夫人说。
“这个嘛,他们无疑是自以为挑剔罢了。但我说你就很挑剔,玛丽,妈妈则不挑剔。不过我肯定她自个儿认为也很挑剔。”
“我弄不懂你的意思,哈里特,”卡姆纳夫人说道。她的这位聪明伶俐、大大咧咧的小女儿说的这番话她听得有些气恼。
“天啊,妈妈,你为我们把能想到的全都做了。不过你要明白你还有过许许多多叫你着迷的其他爱好。再说玛丽吧,她也很难允许让她对丈夫的爱来干扰她对孩子们全身心的爱。你在各门功课上都为我们请来最好的老师,还叫克莱尔严格督导,务必使我们认真备课,她也尽力做了。可后来你知道,也许当时你不知道,老师中有一些爱慕我们家长得漂亮的家庭女教师,常有含而不露、不失体面的打情骂俏现象,到头来却谁也没成个定局。那时候你是个了不起的贵妇人,排场大,又乐善好施,要应酬好多事儿,经常忙得团团转,于是老在我们上课上到最关键的时刻叫走克莱尔,去给你写通知,要么为你算账,结果呢,我如今差不多是全伦敦最不懂世道的姑娘。只有玛丽在老好人本森小姐手下受到了极好的训练,现在满满一肚子知识,用起来从不出差错,我只能算是沾了她的光。”
“玛丽,你觉得哈里特说得对不对?”卡姆纳夫人不放心地问。
“我和克莱尔一起念书时我还小,常跟她读法文。至今记得她发音很地道。艾格妮斯和哈里特都很喜欢她。我常常为本森小姐抱不平,说不定,”——库克斯黑文夫人顿了顿——”这叫我胡乱猜测,说不定她有什么法子捧着她们,惯着她们——倒不会差,再说她一辈子也没过个安生日子。我们家能收留她,还能给她些欢乐,这我从来是高兴的。如今让我不安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好像老把女儿打发得远远地,不知搞什么名堂。我们叫她来看我们时带上辛西娅,好歹就是说她不动。”
“我嘛,管你这种想法叫心术不正,”哈里特小姐说,”这里有一位可怜可爱的女人想法子谋生计,头一个法子是当家庭教师,在这种情况下,她拿自己的女儿怎么办?只能送去上学了。结果呢,她后来受邀请做客,太客气不好意思带女儿来——当然还有节省旅途开支,少一分穿戴破费之意——玛丽却嫌人家太客气、太节俭。”
“好啦,我们毕竟不是专说克莱尔,也不是讨论它的事情,我们是在为妈妈的安乐做安排。我保证她再没有好办法,只能叫柯克帕里克太太来托尔斯庄园——我是说等她一放假就叫她来。”
“这里有她最近来的一封信,”卡姆纳夫人说道。刚才她两个女儿说话时,她就在她的写字台中找这封信。她拿起眼镜放到眼睛跟前,读起信来:”‘我一向命不好,这一次坏运气好像又跟我来到阿什科姆,’——嗯,嗯,不是这一段——‘普雷斯顿先生非常热情,从庄园上给我送来水果和鲜花,是亲爱的卡姆纳老爷好心关照让送的。’啊,是下面这一段!‘根据阿什科姆小学的惯例,十一号开始放假。到时候我必须设法换换空气,变变环境,好在八月十号重新登讲台时精神焕发。’女儿们,你们看,她会有空闲时间的,只要她还没有就度假之事另作安排的话。今天是十五号。”
“我马上写信给她,妈妈,”哈里特小姐说道,”克莱尔和我一直很要好,她爱上可怜的柯克帕里克先生时只对我一个人说了,从那以后我们无话不谈。我听说她当时还有另外三种婚姻选择。”
“我衷心地希望鲍斯小姐别把她的恋爱事儿说给格雷斯和莉莉听。真是的,哈里特,克莱尔结婚时你还没有格雷斯这么大呢!”库克斯黑文夫人作母亲的心为之一惊,说道。
“是没那么大,但那时候我已经深通柔情蜜意了,多亏看小说多。现在你可能不准许小说进入课堂吧,玛丽,所以万一你家哪位家庭女教师成了恋爱中的女主角,你的女儿们还没学会体贴同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