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从前一个人无聊的时候,经常流连于大内的藏书阁。因为不能出宫,因此越发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是以看了不少的游记方志,对山川风物,地理人情颇有了一些了解,也收了不少舆图,其中恰好有一块归入南苑。
南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处在邺京的南郊,山后就是云州,到了云州地界上了渡口,便能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到时候顺着四面通达的河网多转几次,任他是皇帝也很难发现踪迹。
柔嘉顺着地图勾出一条颇为隐蔽距离又短的小径,只是这图还是太祖的时候传下来的,如今时过境迁,这翻山的小径也未必准确,是以她还需实地核实一番。
但即便是出宫,柔嘉觉着依皇兄的脾性也一定会把她看在眼底,她不敢直接带着舆图,想了又想,将舆图缩绘成巴掌大的一块,塞进了一支空心的簪子里,才终于放下了心。
春狩原本就是太祖为了锻炼皇室子弟特意举办的,因此柔嘉向他请求带着桓哥儿一起去的时候,皇帝倒也没过多为难她便答应了。
桓哥儿也很争气,自上次之后,已经能吐出几个简短的字句了,令她越发欣慰。
她在猗兰殿里悄悄地谋划着,另一边,太极殿不知怎的突然下令严查五石散,结果阖宫上下,在万寿宫里搜到的最多,大太监梁保被以祸乱宫闱的罪名关到了慎刑司,万寿宫的宫人大半都牵扯了进去,罚的罚,撵的撵,万寿宫门前成日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哀嚎声。
此事虽没有明说是太后私藏的五石散,但流言却是挡不住,一时间太后威信大减,又因着人手大半被撤换的事,原本总是称病的头疼此次是当真犯了病,卧床数日。
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白家大公子意外烧伤之后,救治了好几天,还是在一天晚上不治身亡。
中宫之位没到手,长子嫡孙反倒不明不白折在了皇宫,白世吾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白家和太后也生了龃龉,逼得白从霜日日以泪洗面,连春狩之事也无心跟去。
两败俱伤,互相牵制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松快之余,柔嘉又不禁又感到害怕。
天家无情,连亲母子、亲舅甥都能算计,枕边人又能算的了什么?
何况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便是动了手,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柔嘉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想,专心收拾着行囊。
此次春狩带的人不多,除了永嘉和她们姐弟及一些宗亲,多是朝堂的将领,他东宫的旧部。不过看在永嘉的面子上,高彦昌也恢复了校尉的职务,随扈跟着。
一路上,柔嘉始终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朝着马车投来,中途下车透气休整的时候,他更是几次三番想要凑过来。
他既已选择了永嘉,断不应该再把心思投到别人身上,是以柔嘉为了避嫌总是避开他。
只是他似乎是有话要说,趁着傍晚扎营的时候,又到了帐边来寻她到山后一叙。
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柔嘉索性动了身去了。
“你找我何事?”柔嘉走到了林边,远远地站着。
傍晚的山林鸟雀归巢,夕阳西下,高彦昌一回头,便看见她侧着身有些回避的样子,心情微微有些失落。
踌躇了片刻,他才开了口:“公主,对不住,我当时不是故意要那么想你,我也是一时冲昏了头了,现在想来,这一切大约也不是你的本愿。公主,你还在怪我吗?”
柔嘉摇了摇头,“你是伯府的希望,你有你的难处,在那种时候,你能提出来我已然十分感激了,只是我们不合适,也没有缘分,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了。”
“好,我不说。”高彦昌挪开视线,以为是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喉咙滚了又滚,才有些发苦地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更何况就算不好,他又能怎么样?
柔嘉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只是背过了身不说话。
高彦昌看到她的背影,心口微微发麻。
也对,怎么可能会好?
就凭着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她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他不由得想起了值夜那晚,那晚他在太极殿门口守了一夜,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灯火从通明到熄灭,看着那身形像她的小太监再没出来过,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才看见她换了一身衣服,绕了路慢吞吞地走回去……
那一晚,他所有的爱慕都变成了愤怒,愤恨她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自甘堕落的事,为什么要打破在他脑海中所有的纯净,怒火烧到了极点,在游园宴的时候他才故意牵起了永嘉的手。
但事到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他实在不能容忍永嘉的任性和跋扈,更加悔恨当初不够直接,于是颤抖着声音问她:“如果我现在要带你走,你还会跟我走吗?”
柔嘉惊讶地回头,疑心他是知道了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彦昌以为说动了她,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开口:“我不想要爵位了,我也不想再捧着永嘉,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