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林峰夫妻俩常年分居。卫乐在马场跟着妈妈,在城里上学的卫嘉有好些年是跟他爸一起生活的。那时卫林峰混得还行,尤清芬也过了几年好日子。男人心里有发妻,与她只是露水情缘,她也心甘情愿跟着他,从没想过让他离婚。
初见卫嘉时,尤清芬刚刚为卫林峰打掉一个孩子。卫林峰不想和她生儿育女,她没有意见,她们那个行当的女人不配做母亲。可她真心喜爱那个看上去干净懂事、和他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男孩儿。
卫林峰草率地介绍,让卫嘉叫她“芬姐”,一句不提她的身份。卫嘉规规矩矩地叫人,尤清芬笑成了一朵花儿。可是当卫林峰提出让尤清芬给卫嘉做饭,卫嘉却说:“不用了。我妈知道你让妓女给我做饭,她会更难过的。”那时卫嘉才12岁,声音还没褪去稚嫩,叫她“芬姐”时依然十分礼貌。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木头上的毛刺扎进尤清芬肉里。
尽管卫林峰刻意在孩子面前回避自己和尤清芬的关系,可日子长了,尤清芬和卫嘉还是难免有所交集。她下大雨时给他送过伞,两人一起清理过债主往门上泼的红漆。某次卫嘉高烧至四十度还想回学校上晚自习,是尤清芬发现了异样,及时给他买了药。
卫嘉会对尤清芬的善意道谢——温和地,生疏地。放学早了撞见尤清芬和卫林峰在家,他就默默地在楼道里写作业。尤清芬给他织的毛衣他一次也没有穿过。有一回尤清芬被客人灌得烂醉,她心里惦记着卫林峰,稀里糊涂倒在他们家门口。偏巧那天卫林峰不在,卫嘉任由她在冷风中蜷了一夜,只是在门边放了杯水。
卫嘉妈妈生病后,卫林峰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不知该拿家里那个脑子不好的女儿怎么办。尤清芬就着廉价的白酒和花生米对他夸下海口:“把你那傻姑娘带来。只要她日后肯叫我一声‘妈’,我来照顾她吃喝拉撒!”话刚说完,从学校回来的卫嘉揭了她的桌子。
从那以后卫林峰和尤清芬断了好几年,直到他老婆死了,两人才又重新厮混在一起。尤清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卫嘉,听说他转学回去照顾他妈和妹妹,后来还接手了马场,卫林峰才得以在外继续闯荡。
死了老婆的卫林峰也没有正式娶尤清芬过门。名分不名分的,尤清芬不在意。他心里有她,否则不会兜了一圈又回到身边。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良人。卫林峰把酒和赌戒了,尤清芬也不再做皮肉生意,随他到南方投奔家大业大的孙姓表哥。她卖过衣服,在美容院帮人按摩,又考了家政上岗证,后来在孙长鸣的介绍下进了陈教授家做保姆,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卫嘉。看来通过孙长鸣和陈家攀上关系的还不止她一个!
尤清芬倚在厨房门边看着卫嘉的背影。他长高了许多,个头快要超过他爸了。她现在知道,这孩子只有一个像卫林峰的皮囊。他不是他那个浪荡多情、热血仗义的爸。卫嘉替她瞒下了连孙长鸣都不知道的卖肉过往,却绝不肯包庇她走投无路下的偷摸。他不恨她,也不接受她。
卫嘉还在给陈樨倒水。陈樨刁钻得很,热水要喝六十度左右的,往冰水里放的柠檬和冰块也有定数,卫嘉拿着两个杯子给她来回倒腾。在尤清芬眼里,陈樨是被宠坏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要得到,眼睛长在头顶上。她把孙见川那样的宝贝疙瘩当破烂,倒是看卫嘉时仿佛他身上涂了蜜。
可这蜜能甜多久呢?
“陈樨平时没少折腾你吧?她对谁都是三分钟热度,等热乎劲儿过了,你什么都不是。”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没有损失。”
卫嘉从尤清芬身旁经过,她勾起嘴角轻声道:“猜猜——陈樨知道我们是老相识会怎么想?”
卫嘉回头,手中杯子里水纹轻荡:“你以为我害怕这个?”
不应该害怕吗?他有不争气的亲爸、做过妓女的“半个”后妈,老家还有个傻妹妹……却肖想天之娇女。如果不是害怕陈樨知晓,他何苦装作不认识她?尤清芬机械地用抹布擦拭着桌面,回想卫嘉令她费解的神情和话语。她一度奢望过把他当成自己的晚辈,可她从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他好像什么都能接受,又好像什么都不要。
楼上传来了陈樨开怀的笑声。以前尤清芬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两人为什么能凑在一块儿,可她现在觉得老天的安排实在是妙啊!妙!
铁杵自有水来磨。等到磨成了针,看它扎在谁身上!
怀着这份幸灾乐祸,眼前的处境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四下无人,尤清芬按了按藏在胸罩里的小物。不是金也不是钻,而是一块儿奇奇怪怪的石头,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了。这玩意儿能顶什么用?管他呢!幸好它还在。
尤清芬吁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以后用不着再拿这抹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