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
容温攒眉凝目,班第不动如山。
四目相对,冷意蔓延。
容温少见地绷着脸,开门见山道,“台吉为何要坚持讨回那孩子?”
唤的是台吉,而非额驸。足见容温是真的动怒,连与班第那些表面情分都不讲了。
班第恍若未察容温的淡漠,沉声反问,“那公主为何一定要把人留下?”
他虽在反问,却并不曾有听容温回答的意思,自顾接下话头,“我科尔沁族人,游牧草原,居无定所,不通规矩。奉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灾祸,不及妇孺!”
此时已进掌灯时分,班第的辎车正正停在琉璃宫灯下。明亮的光影,打在他隽刻凌厉的面部线条上,越发映出他眼若饥鹰。
出口的每个字,都咬得格外重。似把戾气怒气相并,嚼碎了嵌在每个声调里。
容温认识班第有些日子了,本以为平日他那一身煞气已足够慑人了。如今才知,她往常所见,不足十之三四。
眼前这般眼白裹红的模样,斜眉睥睨的模样,才叫真的吓人。
总让容温担心,下一刻,他便会扑上来掐断自己的脖颈。他连自己的亲兄长都敢斩杀,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容温微不可察的咽咽嗓子,脸蛋儿越发绷得厉害。缓了缓,才不至于失态。掐着掌心,坚持顺着班第的话提出质疑,“灾祸不及妇孺——台吉的意思是,那小孩身上的伤,与你无关?”
班第自认为方才已说得够清楚了,面露不耐,没有作答。
尔后,倏然抬手,长指直指容温所在方向。
容温以为他真的要对自己动手,本就大的一双杏眼下意识瞪了瞪,像草原上被追逐围捕的麋鹿——驯良和顺散尽,满是仓皇为引,强牵出来的鲜活。
班第冷睨向容温,讥诮嘲弄,不做掩饰。与大婚第二日,他发现容温怕血后的蔑视反应如出一辙。
草原上逞凶斗狠的饿狼,看不上金玉为土细养出来的娇花——不奇怪。
容温被他的眼神刺到,几乎立时反应过来。出于直觉,下意识扭头看。
那个小孩儿不知何时醒来的,此刻正站在她身后不远那道内门处,探出颗小脑袋往外看。
班第早已收回手,冲容温身后勾勾下巴,好整以暇道,“让他来。但愿他的话,殿下会信。”
“……”
误会大了。
容温硬着头皮,迎上班第目空一切的眼神。颊边逐渐滚烫,一路延伸到耳根子。特别是那双白玉似的耳垂,充血后的颜色几近赶上她髻上晃荡的红宝石凤钗。
班第瞧够了她的尴尬窘态,这才漠然移开视线。末了,还不忘‘好心’补充一句,“殿下安心,我今日没带刀。”
“咳……”这次,容温不仅脸颊耳根,连脖颈都跟着晕出了一片粉红,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声“小气又记仇”。
气度端庄娴静可入画的高贵姑娘,硬生生被班第逼出了几分羞怒交加的小女儿情态。
容温心里憋着一口气,又不知如何发泄。索性扯出宫中专用标准假笑脸,装做没听见班第的话。
藏在宽袖下的手,悄然摸上佛珠。气鼓鼓地使劲儿蹂、躏了两圈,才觉得心绪稍平。
然后,示意桃知把小孩带过来。
这小孩儿方才躲在后面,把容温与班第的对话去小半,隐约知道这两主子的僵持,是因为他身上的伤,难免心生惶惶。
上前‘噗通’往地上一跪,颤颤巍巍跟容温请罪,“公主别生气,是奴才做错了事,惹得祖父动怒责罚,与台吉无关。之前……台吉还让乌恩其大人给奴才送了伤药,是奴才自己弄丢了。”
“你先起来回话。”容温将信将疑,追问眼前孱弱的小孩儿,“上次我听郡王府的丫鬟讲,你是汉人,家中除了祖父,便没有旁的亲人,祖孙两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