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于是越发忐忑,人坐在灯火可亲的饭桌前,却像是一下被拎回了那日的厅堂,眼前身后皆是审视的目光。
怎么办呢,再想?一出旁的计策吗?岑雪忽然感觉在岑元柏面前,一切的筹谋都像是小儿把戏,心一横后,昂然说道:“我想?请爹爹再给?我一次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我不想?用联姻的方式来为岑家报恩铺路,不想?靠着旁人的身份成为所谓最尊贵的女人。我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建自己?的功业,过我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做不到。”
岑元柏冷静而斩截。
“为什么?!”
岑雪瞠目。
“因为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男人不需要?女人施展才能?,更?不要?需要?女人建功立业。”
岑雪胸脯起伏,愤而不甘:“可是凭什么这世道,就?一定要?是男人的世道?”
岑元柏看着她眼睛里?燃烧着的倔强,静默不语。岑雪眼圈已发红,含着雾蒙蒙的泪,她是一激动便容易哭的人,可是这一刻,那泪硬生生被她噙着不落,微微发抖的声音里?充满不屈。
“昔日危家蒙难,危夫人为报仇,可以狠心放火自焚,瞒天过海,杀回夜郎夺下王位。论胆略,论智谋,她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而今夜郎国中,王女仰曼莎智勇双全,在关城,可以率领三?军抵御外敌;在王都,可以与图谋造反的国相一较生死。她们都是女郎,都是被男人瞧不起、看不上的母亲与女儿,可是谁又敢说,她们不是大智大勇的强者,不是百折不挠的英豪!”
岑雪一口气说完,眼里?泪光更?锐亮:“她们既然可以,我又为何不能??!”
岑元柏看着岑雪,有一瞬间,竟希望她哭出来。这是他的女儿,他看着长大的女郎,他为她擦过无数次眼泪,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已有很久没有再看见她大哭了。
上次在厅堂里?,她那样愤懑与委屈,也没有吞声饮泪。这一次,更?没有让眼泪夺眶而落。岑元柏后知后觉,眼前的女郎,似乎已不再是他以为的需要?他展开双臂庇护一生的女儿,他为她筹谋婚事,为她设计锦绣前程,可那一切并不在她的憧憬里?。
她要?的,是另一条更?艰难、更?崎岖的路。她要?公正,要?大义,要?自由而广阔的人生,要?像男儿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可是在男人的世道里?,女人身上注定带着枷锁,想?要?与男人分?庭抗礼,便要?带着枷锁与男人厮杀搏斗。
那是负担最重、代价最大、希望最渺茫的一种?选择。
“你想?要?怎么证明?”
良久后,岑元柏收回思绪,平静里?带着淡漠,“你在丹阳城时,我发信给?你师兄,要?他寻回危家的鸳鸯刀,那本来与你无关,是你一意?孤行,非要?代替你师兄前往危家寨。你不是没有过证明自己?的机会。”
岑雪自知夜郎寻宝一行办得不利,因而不辩解,请缨道:“我可以重新为王爷筹集军款!”
岑元柏眼神一锐,神色复杂不少。
攻取郢州失败后,庆王元气大伤,退回淮南镇守江州大本营,想?要?韬光养晦,待兵肥马壮以后再举北伐大业。可是前有朝廷兵马,后有地方节度使叛军,庆王虎狼环伺,情?势并不乐观。原本,庆王是指着夜郎国里?的那一批宝藏翻身的,可是后来宝藏被劫,倘若再不能?筹集足够的粮款,待朝廷那边发兵攻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你知道王爷在筹集军款?”
“是。”
“那你也该知道,淮南六州十八县早被军中占领,无论官仓还是私人府邸,都已是空空如也,你从哪里?去筹钱?”
岑雪道:“我自有办法,爹爹只需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岑元柏看她一会儿,道:“你想?要?什么?”
岑雪鼓起勇气,说道:“若是这次我能?成功,希望爹爹能?禀明王爷,解除我与世子的婚约。”
“那若是你不能?成功呢?”
“女儿从此对爹爹唯命是从,不再抱有妄想?!”
席间一时寂静,岑元柏看着岑雪,从她悲壮的眼神里?看出一种?不忍。这是他第?一次从她眼睛里?看出这样的情?绪,不知是为她的柔弱,还是为她这不顾一切的执拗与坚毅。
“半个月。”
最后,岑元柏竟应下来了。
岑雪难掩激动,悬在眼眶的泪珠差点滚落,深吸一气后,接下军令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