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是来带我走的吗?
“你怎么来了?”我惴惴不安地问。
“我来看看你。”
只是看看吗?我愣在那里,然后无语:他不是来接我的。
想一下,明白了。拢好衣服坐在床边,摆出要休息的架势,朝外面一努嘴:“青月住在前边,从这里向南隔过一个跨院就是。你来这里找错了。”末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跟她不熟!”
头偏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床角是雕花的围栏,我头一次看到那围栏竟然刻着疑似男女交合的雕像。这屋子自然是杨不愁找人布置的,难道他对这张床没意见吗?还是故意摆这里侮辱我的?
“我知道。我……我不是来找她的。”洛玉箫说着,坐在我身边,伸臂欲揽我,我却下意识地偏开——躲开了:“有事吗?”
“明天我就去衙门了。这次就算纪青月放过我,杨不愁也不肯。他对外说……说你还是完璧,又在衙门里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将我捉拿归案,摆明了是不会放过我。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了……”他突然沉默下来,双手扶膝,低头不语。
我终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有涵养,带着几分抢白:“求仁得仁复何怨!纪青月指哪你就去哪,对你对她不都是皆大欢喜吗?”心里还有一句:何必到我这里摆样子!但是,我的胆子只到腹诽的程度,说出来的力气没有。
洛玉箫偏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捏住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凑上来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卖糕的,我忘了行不行?!他捏下巴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小说里常提到的咬舌自杀行为,难道他怕我自杀?不至于吧?
皱紧眉头,正要推开他的手。洛玉箫已经贴了上来,手也如蛇一般绕到我的脖子后面,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背,按在他的怀里。
唇舌辗转,熟悉的味道和动作让人心酸得想哭。都这样了,还只是想看看我吗?!
语言可以骗人骗自己,但是流泻的欲望不会欺骗。洛玉箫想我了,至少他想要我!我抱住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
“阿洛,带我走吧。我害怕……”祈求的声音在休息的空隙冒出来,被热情冲昏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真是输人又输阵,输得彻底。
“没事!”洛玉箫停在那里看我的样子让人心寒。我一把推开他,自己滚进床里,下意识地裹紧被子,缩成一团:“我发昏了。你当没听见好了。”紧紧地咬住嘴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不许哭,一定不能当面哭出来!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七章(2)
洛玉箫慢慢站起来,说道:“明天我去衙门,你好自为之吧。这张押票给你,是我多年的积蓄。就算有一天杨不愁容不下你,至少你还有个靠山。”说着掏出一叠纸张,放在小桌上,用茶杯压好了。
我听见自己冷笑的声音:“好啊,睡了三天,挣你半辈子的积蓄,就是京城头牌也开不到的价钱。我算老几,真走运。谢谢洛大爷了!”拔高的声调,尖酸刻薄,只是被刻薄的是自己罢了,“爷慢走,天冷不送。”
说话时,洛玉箫已经快走到碧纱笼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可是我已经低下头,埋进被子里,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屋里有没有人。
“胡说!”脑袋被人从被子里拽出来,洛玉箫恶狠狠地瞪着我。就着清冷的月光,我看见他白生生的牙齿几乎要龇开:至于摆出这样子吗?我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一个表子吗!
“不许这样说你自己!”洛玉箫几乎是跪在床上,怒气和热气一起喷到我脸上,有些头晕。
“不这样说怎么说?”我努力瞪回去。一只粗糙的拇指从我脸上滑过,带起许多湿漉漉的液体,他泡水了吗?
“你是我妻子,我们拜堂成亲,是我亲手揭开你的盖头,你是我洛玉箫明媒正娶的老婆。不许——”
“你有资格吗?”我打断他的话,嘴角有什么东西流进来,咸咸涩涩,原来是泪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问你,什么是夫妻?什么是丈夫?你与我交拜时,想的可是与我白头到老?你揭我盖头时,念的可是不离不弃?你我洞房花烛时,心中有的可是一体同心?”
洛玉箫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两天我一直……一直想过来看看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很困惑,也很真诚,“我的命是青月救的,那时我就发誓:今生这条命就是她的了,我要保护她一辈子。凡是她想要的,我都要帮她得到;凡是她讨厌的我都要帮她除掉。我从没想过,会……会遇见你!”
这世界没想到的事情很多,所以才会有后悔,才会有坚持。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后悔都没有价值,也不是所有的坚持值得歌颂。它们往往取决于评价的人。
比如我,比如洛玉箫,比如纪青月……我放弃得想,就算评价了又怎样呢?对于洛玉箫这样的人而言,除了他自己还有谁可以改变他呢?
“对不起,红锦!我……我没想到……唉!”他打了一个嘿声。
“没关系。”我抬头看着他,竟然还笑了出来,“也许当初杀了我事情就好办了。”眼泪又流出来了,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贪生,还是求死。洛玉箫,这个带我去死,又给我生的机会,最后又推我进入死胡同的男人,在他的掌中,我好像坐着世界上最惊险的过山车。现在机器出故障了,我们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不好办!”洛玉箫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杀了你,还能有谁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作老婆?你和青月不一样,一点儿也不一样。只有你是我老婆,死也值了!”
是他死也值了,还是我死他值了?
稍稍愣了一下,心知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便道:“阿洛,别说什么夫妻的话了。你生是纪青月的人,死是她的鬼,我连骨头都分不着。何必总要给我念想呢?”
我垂下头,大大地哽咽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当初能在一起,是为了纪青月,现在分开也是为了她,有因有果,也算一种圆满。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草芥而已,能在你们的游戏中活下来已属万幸,怎敢奢望别的。更何况那几日,我已经很开心了。要怨就怨我命不好,不该来这里。青月说得对,不该卷进来!”咬紧牙关,说是这样说,可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原来做个配角这么累,看不见光明,找不到出路,永远服从主角的需要。
沉默了一下,我换了一个话题:“明天你就要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