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修好了吗?”贺言问道。
没几分钟,工作室的群里把今天的活动图传了出来,贺言飞速扫了一遍,才让他们发出去。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可以彻底收工了。贺言站起来,突然来了兴致,猛地一下跳到了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太过疲惫以后,居然反而有点睡不着了。
仿佛睡前温习课文一般,今天的事情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他抱着双臂在练习室里,问崔远洵:“你懂的这么多,是体验派还是方法派啊?我感觉你是方法派。”
崔远洵愣了一下,仿佛没听见似的,扭过头没理他,继续跟表演指导聊天。他也有些尴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的手机上收到了崔远洵发过来的消息。
崔远洵发过来了一个链接,贺言点开瞥了一眼,是划不到头的长度。他又点击返回,听崔远洵给他发来的那段语音。
“这是对表演流派的一个简短科普。”崔远洵说,“跟体验派对应的是表现派,你说的方法派,是体验派在美国的一个衍生或者变种,两者根源都来自斯坦尼斯拉夫体系。方法派和体验派并不是字面上的讲究方法或者亲身体验的意思。你可以看一下文章里的具体解释。”
贺言汗都快下来了,顿觉匪夷所思:“白天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崔远洵很诚实:“有摄像头在拍。你连这种基础的事情都不知道,感觉播出去会被批评。”
还真是……深谋远虑得过头了。别说普通观众,现在多少的综艺里都在错用概念,不然也不会让贺言这个门外汉学到这几个词,崔远洵应该做的,明明就是抓住机会做科普,说不定还能多几分钟的有效镜头。
但崔远洵是不会懂这种事情的。他的脑子里好像没有这根弦,只按照他自己的公式来运作解题,一旦超出范围,就只会转过头去不说话。
那篇“简短”的科普,看下来大概有三千多字,再一看,发布日期写的是今天。还在最后认真写了很多推荐的电影评论期刊和书籍,不知道作者妄想着让谁去看,反正贺言不会去。
贺言又翻了个身,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行字:“崔哥,问你一下,你对每个人都会这种吗?”
“哪种?”崔远洵很快回复。
“就……”贺言发现文字也说不太清楚,又按住了语音,“我觉得你也没那个精力和耐心,对每个演技差还没常识的人这么耐心吧。”
他也不是没看过,那个叫徐卉的女演员,被崔远洵怎么刻薄地评价。如果换成其他人,贺言会很坦然地接受这种好意,毕竟他都是可以想到原因的。就像团队也丝毫不惊讶一样,他们觉得一个十八线跟流量扯上关系自然是有所图,想不到的只是产生的化学反应热度颇高。
但贺言知道,起码崔远洵不是那样的人,他却也实在看不出到底为什么。
贺言又等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把聊天的页面关掉了。时间宝贵,他还不如再看看自己今天出活动的热搜位还有没有。
崔远洵很久没有回复贺言。回答问题,需要一个有概括性的答案,他提供不出来。
他能想起来的,全是一些很细碎的片段。
今天贺言离开以后,他又去见了何羽鞍。是何羽鞍让人来叫他过去的,成片已经剪辑好了,正在加字幕。
何羽鞍抽着烟,伸过手去,把屏幕调了一下角度,正对着崔远洵。
崔远洵还是问了出来:“昨天,你为什么让他来找我?”
明明当场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却让贺言来问他,像是非要把一张诊断通知单贴到崔远洵的脸上: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毫无经验,也有着远高于你的感知力。你只是一块木头,再用尽心力去钻研那些技巧,把自己雕刻得花团锦簇,也没法改变本质。
何羽鞍抽了很多的烟来振奋精神,手指间都泛着微黄的颜色。他看向崔远洵:“前几天你不是去录了备采吗?有个问题是我让问的。”
“演戏能给你带来什么?”他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觉得贺言是怎么回答的?”
“他的目的应该是,可以带来更好的事业发展和片酬。”崔远洵思索了一下贺言在他面前说过的话,“但镜头前大概不会这么说。”
何羽鞍嗤笑了一声:“哪个傻逼会这么说。”
“他在我面前是这么说的。”崔远洵反驳。
“是吗?”何羽鞍很冷淡地说,“但这种实话,没意思,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说什么为艺术为理想,一点不考虑金钱名利,只有你这种人讲出来,稍微有那么点可信度,我也没兴趣听。他那个备采里说的,更有意思。”
直到晚上,他还是记得何羽鞍给他看的,贺言的那个回答。
“不是好事。”屏幕里,贺言有些局促地坐在采访的椅子上,说完一句,又仿佛哪里不舒服似的换了个姿势再坐好,“我感觉……被拖进去。尤其是综艺里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真的来研究角色,到现在已经拍过好几个不同故事了,我只能靠自己的感受去贴人物。好像就,一步步被推着,把痛苦挖出来。我希望还是多演点喜剧,可能还是轻松一点。”
贺言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仿佛一个非常轻松的玩笑,抱怨着好累不想干了。可是。似乎也不是假话。
他看见贺言在屏幕里,意识到录制完毕,准备走了,眨了眨睫毛,表情在屏幕黑掉的前一秒,变回了一片空白,那张精致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以前有新闻,日食出现的时候,有的人直视太阳,眼前会出现过于耀眼的白光,然后长久地又陷入黑暗里去。
而贺言的脸,就会经常出现这样的空白。恰恰与他在演戏时飞扬恣肆的体验感相反,瞬间回到一个钝感且浑浑噩噩的人。而这个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冲突,就像贺言在他面前的诚实与转过身的谎言。
崔远洵想,看来他应该去查询一下贺言的过去。
摄影镜头是一面放大镜,而过去是一座桥梁,只有掌握一切的细节,才能通关那个结局。